众人皆行跪拜之礼。
我看向阿爹,他并未动作,目光越过众人看向帏帽下的凤翎殿下,我依青丘之礼作揖,并未行大礼。
“起来吧。”凤翎殿下在正位上坐下,声音带着些喑哑与疲惫。
胥离上前一步道:“今日不过寻常的宴会,大家不必拘束,自行玩乐。”
众人应声,一时丝竹悠扬,歌舞升平。
席上的众人,衣着不俗,瞧着资历颇深,眉宇间聚着几分沉稳,应当是阿爹说的几位长老,余下的小辈也是青丘中的佼佼者。
酒过三巡,几位长老皆有些醉意,一位指着台上的凤翎殿下道:“殿下自灾祸后,一直闭关于枫羽林,加之胥离小儿阻挠,百年不得一见,如今我可要好好在殿下面前参他一本。”
“大长老,醉言祸人啊,那胥离如今虽揽大权,可百年前若没有他青丘将受他人管制,而殿下之位也会不保。”另一位劝道。
“殿下之位?”大长老笑起来,“老二你糊涂了,外人不知,你我还不清楚吗,这青丘的里子早已经破烂不堪了。”
“这面子上做的好有何用,他终究非我族类,万一倒戈,我们岂不寄人篱下,还是希望殿下能重新把持青丘。”我知他们的席位皆由位分安排,此时开口的应当是三长老。
“若不能,也应另立新君,好过让外人掌权。”
胥离走了下来,端着银制的酒杯,慢悠悠地开口:“几位长老在说些什么呢,我也想听听。”
大长老哼一声,甩了袖子。
胥离也不恼,举杯道:“三位长老操持青丘的事务实在辛苦,我代殿下敬这杯酒。”
“老朽倒是不敢当。”
无论哪里都有权利的纷争,皇城是,青丘也是。
我吃一口菜,发现阿爹不在席上,一抬头发现他端着酒杯,正在凤翎殿下的面前。
阿爹似在与她交谈,眉宇间聚起的愁容,亦缓缓舒展。
胥离不知何时出现在凤翎殿下的边上,笑着插入二人的对话。
我觉得边上的凤翎殿下有些不对,她衣袖下露出的指节被捏得泛白,呼吸似乎也重了些,使得帏帽上的白纱微微抖动。
突然高座上的凤翎殿下吐出一口血,白纱顿染殷殷血迹。
胥离大喊一声殿下,凤翎的身子歪向一边,帏帽砸在地上滚了两圈。
我猛得起身,桌上的器具洒了一地,阿爹退开一步,周围的人聚拢起来,将我与阿爹团团围住。
是啊,这青丘一心,唯我与阿爹是异族。
胥离抱起凤翎殿下,穿过众人,径直出了大厅。
我看见青丝如瀑,贴在她苍白的脸上,姣好的面容被挡去了大半,嘴角还余一道残血,瘦弱的身体被胥离掩在怀里。
或许是心急,他未有说只言片语就离开了。
我环伺众人,宁觉他是故意留下如此险峻的局面。
“在场的众人一个也不许走。”二长老上前对着我们道,“自然也要沧琅王与小姐配合一下。”
“配合什么?”阿爹的语气已有几分不悦。
“凤翎殿下突然呕血,定是有人毒害,在场的人都有嫌疑,还望沧琅王谅解。”
阿爹冷笑一声:“嫌疑?你们青丘的人胡乱内讧也要算在我们头上,大长老这是什么道理。”
大长老面色微霁,也未料到会有如此局面,沉声道:“事发突然,又关乎殿下生死安危,实在不容轻视,沧琅王不要让我们为难。”
“为难,这话说的好笑,现在不是青丘的人在为难孤吗。”阿爹原在和气地笑着,现下突然冷了音调,“这事与孤与阿蘅无半分关系,你们可听清。”
众人皆吓退一步,仍不肯放松。
“阿爹,他们这是要强加我们陷害凤翎殿下的罪名吗?”这些人明明刚才还彼此推杯换盏,言笑晏晏,现在脸上剩下的只有杀意。
阿爹看我一眼,道:“若孤现在便要走,谁又拦得住。”
二长老一挥手,众人祭出武器,这便是不顾青丘与琅山的情分了。
“果然,没了凤翎,青丘不过一摊烂泥,我原与她有约在前,她在位一日,琅山与青丘便彼此交好,如今她不在,这约定于我不过一句空话。”阿爹哂笑,散开周身的气泽,十里之内皆是一阵波动,我站在阿爹身后,并不觉威压多盛,青丘众人显然能稳稳站住脚的不足十人。
我见后面走出一人,附耳在二长老的身边说了什么,他的眼神立刻锁定了我。
“沧琅王,我们的本意并非要挑起争斗,您身份尊贵,可自行离开,不过冉蘅姑娘是青丘的人,理应留在青丘接受盘问。”
原来在这等着我。
“我虽留着青丘的血,可青丘待我不仁在先,我于青丘并无任何情分,再者我在琅山神灵前立誓,上了族谱,所以琅山才是我的家。”我看着他们的表情,似是感到羞辱,恼怒,可这些同我又有什么干系。
“你怎敢如此胆大妄为,背弃青丘。”大长老咬牙,瞪眼看我。
“背弃?”我笑出声,“是青丘背弃了我啊。”
我一步步走近,为什么呢,我想知道……
站在人群前面的二长老突然退后一步,我立刻盯住他,他面上的惶然只是一刻,又恢复了愤慨:“难不成你要出手伤害青丘的长老吗,这是死罪!”
我还未有动作,其中已有人耐不住性子,持剑向我刺来。
阿爹跨步站到我的面前,迎着剑锋,暗里施法,那铁剑停在半空,一寸一寸裂开,最后连同持剑的人一并倒地呕血不止。
三长老上前探了探他的脉,脸色铁青:“筋脉尽断,已经是半个死人了。”
众人哗然,四处涌动着威胁,可阿爹像一堵墙,站在我前面,巍然不动。
“如此你们可有什么话说。”
“无论如何,冉蘅今日必须留下。”
阿爹的声音似寒冰冷冷掷下:“那青丘与琅山的约定就此作罢。你们青丘的人入我琅山一寸,我便派兵踏平你们半壁山河。”
阿爹将我护在身后,一跺脚,玉砌的地面从中间迅猛地向四方开裂。
“阿蘅,我们回家。”
我被阿爹像小猫一样夹着,看着底下笑像跳梁小丑一样的人,突然冒出一句:“阿爹,你好威风啊。”
“哪里威风了。”
“放狠话的时候可威风了,以前这狠话都是我听,罚也是我领,这会你能护着我,我可感激涕零。”
“你倒是嘴贫,谁教你平日四处惹事,这次若任由别人欺侮你,我这个做爹的面子可没地挂。”阿爹放下我,弹了我一下脑门。
我伸手揉揉头上的包,嘿嘿笑,阿爹喝醉酒时,就顾不上面子。
于是,我抱着平日里千百般藏着的桃花酒酿孝敬阿爹来了。
阿爹斜睨我一眼,“你这回来做什么。”
“来孝敬阿爹。”我端着酒坛子在桌上放下,阿爹的眼睛一下子黏在了上面,我揭开盖子,扇了两下,酒香散开,几乎醉了他的心神。
我拿出杯子替他斟酒,阿爹咳一声:“倒满。”
我不小心洒出一些,阿爹便吹胡子瞪眼,我将坛子推了过去,“这一坛子都是阿爹的。”
“你这回怎么如此大方。”阿爹喝尽杯中的酒,狐疑地看着我。
“今日之事,实在突然,虽然凤翎殿下中毒与我无关,可阿爹此番竟是为我要琅山与青丘为敌吗?”他们灌我莫须有的罪名,我担不起,可以躲,阿爹今日替我抵下,那琅山又该如何。
阿爹放下酒杯:“你担心这个做什么,就算天塌下来也有阿爹顶着,阿蘅也说琅山是家,既然当初阿爹带你来这个家,就断不会抛弃你。你自来到琅山便是个不折不扣的麻烦精,这一世的麻烦我算是要收尽喽。”
我鼻子一酸,也替自己倒了杯酒,“那阿蘅可就赖在琅山不走了。”
我看着阿爹醉得如泥,觉得我这酒量大抵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