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他的眼睛里不再是一湾平静的深潭,里面翻起欲望的波涛,“能活下去的生命。”
我抽出腰间的捆仙绳,即便他在茶水中下药削弱我的仙力,可他到底只是一个人普通人,如何能困住我。
我一甩绳子,腾空而起,落在戏台上,台上的人脱下戏服露出白衣,我笑,原来不止一个。
我的脚边都是黏腻的鲜血,垂下的捆仙绳沾上了许多,被染成了红色。我看着四面围着的白衣道士,扬起手中的绳子,狠狠打在他们的脸上,不知这罪孽的血,是否能唤醒他们的人性。
我丝毫没有收着力气,他们被打翻在台下,脸上的皮肉破开,里面流出汩汩的鲜血。
原本在台下坐着的一众皇子都四处散乱地逃跑。
不知是怕我,还是这些人面兽心的道士。
道士看着我,慢慢走近戏台,“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的,不必大动干戈,只要你给我我想要的。”
我硬忍着喉咙里的一口血,看着周围又聚拢起来的人。
“姑娘还是不要逞强了。”他气定神闲地开口,带着十足的把握。
我甩着捆仙绳打破他们的桎梏,一步步走向门口。触手可及的距离仅一瞬就被紫色的屏障隔开,我猛得回头看他,原本系在他腰上的粗布袋子正躺在地上,这个不大的院子里顿时充满了妖气,他放出了妖兽,我嗅着味道,是郢都的。
我知道我离不开了,妖兽不除,遭殃的就是地界。
几只妖兽周身冒着紫气,正慢慢地向我靠近,刀剑般锋利的爪子淬着毒药,我施法挡了它们的攻击,用尽了力气,身子一晃,跪倒在地上呕出口血。
道士快意地笑着,“现在你可没有机会同我谈条件了,真是可惜。”
我仰起头,嘲讽地望着。面前的妖兽因我的虚弱而蠢蠢欲动身,道士一挥手,它们就扑上前来,咧着的牙雪白又尖锐,似乎要将我撕成碎片。
我将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平静地望着,嘴角带起笑,轻轻地喊了皇帝的名字。
一团黄色的影子扑了上来,坚硬粗壮的尾巴将妖兽扫落在地上,吼声震得地上飞起尘土。
“乖孩子。”我摸着它颈肩的绒毛,盯着五米处的道士微微一笑,“去吧。”
皇帝抖一抖自己肥胖却灵活的身子,像猫捉老鼠一样追着那些妖兽,逮一只便一口吞下。那道士欲近我身,皇帝扭头一口烈火,拦了他的道,烈焰在平铺的石砖上愈烧愈盛,他漆黑的瞳孔里燃着熊熊的火光,我和皇帝在那火光中渐渐模糊,消失在皇城深处。
紫色的雾气追了上来,纵使这天子之气能压下许多,终是在皇城中漫开了。
我与皇帝躲在枯败的桃园,我倚着一棵光秃秃的树桩,已经不大有力气走动,那茶水里掺的东西我也实在没办法逼出体外。皇帝在我周围着急地转圈,时不时舔一舔我的脸,希望我能振起些精神。
“乖孩子,你去给我找些帮手好不好。”我担心皇帝会为了救我将道士杀死,一旦如此,它势必会被带去九重天接受天界的审判。
规则就是这样,强者的规矩,弱者的屏障。
“去找竹青,阿箬……云华,谁都可以。”我推着不舍的皇帝,催促着它离开。
即使不得已要打破这规则,也应该由我来。
我仰头望着瓦蓝的天空,下面的一角就是明珠殿。我休息了一会,撑起身子,走上狭窄的小道,兜兜转转还是回了这里,推开精致的雕花木门,扑面一股陈旧的气息。里面的光线实在暗,座椅器物上积着一层灰,失去了原有的灵气。
我在妆台前坐下,散开的尘顺势染上我的裙摆,打开桌上的梳妆盒,里面的首饰并不多,杂乱地摆着,多是些小玩意,地界的旋子,竹蜻蜓,哪个姑娘会把这些东西塞在梳妆盒里头。
一想我似乎也这么干过,不过那是怕被阿爹发现我贪玩,我还拿女训夹过话本子,在阿爹面前端着模样学习,他竟也没发现。
我又打开边上的抽屉,里面满满当当地装了一屉子的宝贝,拳头大的夜明珠虽然蒙了尘,在昏暗的屋内仍然映出一片光亮,不含杂质的鸽子血被衬得更加鲜活,红得似血,缓缓流动。
这位娘娘原有无限的宠爱,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我想着,心里生出一股疲累。
“姑娘原来在这里啊。”木门吱呀的响带着沙沙的人声传了过来。
我实在懒得转头,斑驳的镜中隐隐印出一个人形,我坐在凳子上,卧在灰尘中,有些像躲在壳子里的虫子。今日穿的衣服还是我挺喜欢的一件,有些可惜。
他的手覆上我的脸,绞起我的碎发,附在我耳边低语,“只一会,不会很疼的。”。他将刀子举在我的脖颈,然后滑下了肩膀,对着胸口的位置轻轻地扎了下去。
我觉得有些疼却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从胸口流出的血濡湿了大半的衣裳,刀刃带出的血被他急切地送进口中。
他的眼里胀满了血丝,眼下的泪痣红的像要滴出血。
“这就是我想要的,我一直渴望着的东西,让我能一直,一直活下去,懦弱也好,伟大也好,只要胸口的心脏一直鲜活地跳着。”他嘶哑着嗓子,向我伸出双手,索要着更多。
“刚才你让我看的一出戏,是真的还是假的。”我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他一愣,继而道:“真的掺着假的,又有什么所谓。”
我不再说话,手里握紧了簪子,等他再靠过来的那一瞬,我就可以撕开他的喉咙。
可我慢了一步。
我第一次觉出这么凛冽的杀气,震得屋内的摆设都颤动起来,上面的浮尘袭数落在了地上,斑驳的镜面上印着模糊又清晰的白衣神君。
云华执剑站在屋内,似乎收敛着周身的气泽,若不然这屋子怕是要被掀开顶。即使如此,云华下手却丝毫没留情面,一剑削去了道士的五指。
道士吃疼地捂着伤口,云华又一剑刺在他的肩上,他撑不住身子狠狠地砸在地上。“云华。”我喊了他的名字,他转身站到我的面前,看着我,眼里带着几分痛惜与震惊,震惊我为何这么狼狈吗,这可难解释。
“阿蘅,我在的。”他小心地抱起我,怕碰到我的伤口,可我浑身血污,实在分不清伤在何处。
“阿蘅,你说过要去蓬莱的,我来接你了。”
“还是送我回琅山吧。”我虚弱地说,现在这个样子只是徒然麻烦他。
“阿蘅,这么狼狈地回去,你平日在琅山立的威都不作数了。”云华这时候还有心情调侃我,可我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卧在阴影里的道士仰起脸直视着云华,因为疼痛而颤抖着,“神君还记得我吗。”
云华望着那张脸,眼里又氲起怒气,我垂下的手压了压云华抬起来的剑,他实在犯不上为这样的人折损修为。
道士的脸色和破败的墙面一样惨白,右手的血浸湿了半件衣裳,因失血而惨白的双唇,微微颤动着,一张一合,艰难而沙哑地喊着:“吾皇万岁。”他的身子低伏下去,额头触在地上,再抬起来的那一刻嘴上带了奇异的笑。
我明显感觉云华的身子一僵,冰冷而缓慢地道:“五百年了,没想到你竟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