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人类都是懦弱的,所以无所不用极致的想让自己活下去。”
“那你也是?干着诓骗人的勾当,信这命,然后卑微而平凡地活着。”
“是,又不算是。”我不知他是承认自己的懦弱,信这命运,还是否认自己卑微而又平凡的活着。
园子里进来几个侍女,拎着水桶和一些修剪的工具,向道士行了礼,直奔院里的桃树。
我看她们有条不紊地对院里的桃树进行照料,一人汲水浇在桃树的根部,一人拿着剪子修剪树枝,就像呵护自己的孩子那样细心,可那树根早已翻出泥土,枝叶化为枯木,地上竟也没有一丝杂草,干净地像春种时翻新的田地。
“她们这是在做什么。”我不解。
“这些都是陛下的旨意,死去的桃树是陛下亲手为明珠殿的娘娘种下的,殿里的娘娘死后,这满园的桃树一夜间就枯败了,陛下伤心,仍吩咐底下人要用心照料,就像娘娘在的时候一样。”
“下了禁令不让外人进来,假装桃树还活着,封了明珠殿,假装娘娘还在,只是与陛下闹了矛盾而已,只等娘娘想通……不,应该说是陛下。”
“受着皇命犒赏,却在底下编排,道长倒是有几分胆识。”
“姑娘说错了。”他看着我,眼下的泪痣似乎更为醒目,“陛下早已作古,我侍奉的人与那一颗忠心始终如一。”
我一阵混乱,堪堪听懂他的话,他说的陛下既已作古,应当是几辈以前的皇帝,他侍奉如今的陛下,自是一片忠心。
“那我真为当今陛下感到高兴。”我讽一句。
“皇城那样大,姑娘不如与我一道,便不会同之前一般迷路。”
他领着我从明珠殿前过,指着殿门说这就是娘娘居住的地方,因为被陛下封了殿,来往的人很少,里面兴许已经落满了尘。
我向里望去,之前竟没注意门上的红漆已有几分剥落,原本富丽堂皇的宫殿硬生出一种荒凉之感。
我们走过荷花池,他说陛下常与娘娘在此赏荷喂鱼。凉亭边上的树下立着两个木桩,上面横着一根宽木,他告诉我,那是陛下曾经为娘娘搭的秋千,我摸着木桩上的裂痕,望向凉亭,也许他口中的陛下就在亭内沏一杯新进的贡茶,看着下面带着几分玩性的娘娘来回荡着秋千。
他说还有一个地方要带我看,我们走过一个屋子,那是一个没有窗户的屋子,隐在一个角落,与周围高大的宫殿格格不入。
我隐隐感到一阵不安,那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屋子,我想去看一看,可就是迈不开脚,像什么东西牢牢地将我吸在地上。我的视线一直离不开它,肺里的呼吸一点一点地消失,眼前的屋子也模糊起来,我猛得剧烈咳嗽起来,当新鲜的空气灌入口中,才觉自己已经屏息很久。
道士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失态,因为他已经离开我很远,我跟上他,他并未回头,“前面就要到了。”
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算不上宫殿,却十分开阔,平地上搭着一个戏台,底下摆几张桌椅。这个简易的戏园子里已经有不少看客了,都是些孩童,衣着显贵,连道士都要向他们屈膝行礼,我便料到这些都是亲王贵胄的公子,也许还有几个皇子在里头也说不准。
“国师,你怎么才来,这戏都开始一半了。”他们显然对我并不上心,不过是一个面貌无奇的侍女罢了。
那道士揖一礼道:“劳殿下挂心,不过先帝已废国师这一职,论起来我只是个无名道士罢了。”
殿下撇嘴,似乎觉得二者并无区别。
戏台子底下钻出一个人,跑到他的身边附耳几句,道士看向殿下道:“他们说这几日排了一场新戏,听起来有些意思,殿下们可要赏一赏。”
众皇子交谈一番,决定换个曲目,这两天日日瞧这个也腻味了。
红色的幕布被拉上,曲乐被重新奏响。
我被他邀请着入座,边上有人端来糕点并替我沏上一杯茶。
台上的戏已经开始,众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我也腾出心情看起来。
首先出来的人穿着一身烟灰色的戏服,左右系着玉佩,依服制扮得应是一个郡王。另一头走出一个娉婷的姑娘,有着婀娜的身姿。两个人相遇相知,互生情愫。后来郡王承袭皇位,变成了万人之上的帝王,那姑娘就成了屈他一人之下的皇后。封后大典多么盛大,台上都是飘散的花瓣,戏外的铜锣声敲得震天响。
后来皇帝遇上了一个更加美丽的姑娘,冷遇了那个曾经深爱的皇后。一袭红衣的皇后卧在阴影里,看着远处娇艳动人的女子与他的陛下,宽袖下的五指渐渐握在一起。
台上的锣又敲得震天响,第二个高潮到了。皇后觉得殿下的变心是因为妖女蛊惑,寻来的道士持着宝剑登场。再看原来娇媚的姑娘摇身变回了原型。
“是狐狸精!”坐在我前面的一个皇子惊喜地喊了起来,“果然是妖怪作祟。”
我喝了一口桌上的茶,觉得十分苦涩。
“皇帝会怎么处理那只狐狸。”
“杀掉它吗?还是关着它?”
“你好吵啊,看着不就行了。”
众皇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我扭头看了看道士,他一直看着台上,十分专注。
皇帝陛下似乎不忍心杀掉那只狐狸,皇后殿下却恰时地病倒了,道士说,皇后的病可以治,但是要拿那只狐狸的心来入药。
“这就是等于要杀了那只狐狸了。”
“可那只狐狸是妖啊,说不定能活下来。”
殿下拿着尖锐的匕首,看着被绑着的狐狸,他的皇后在病榻上忍受着痛苦,他想到之前的爱全都错付一只狐妖,实在可笑,滑稽。他咬了牙拿起闪着寒光的匕首,就这么毫不留情地扎了下去。
啪!
杯子碎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我看见众人都扭回头看我。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得平和一些,我弯下身子去捡地上的碎片,却好像没有什么力气,软绵绵地从凳子上滑在地上,原本去捡碎片的手正好压在了上面,光滑的白瓷上顿时布满了斑驳的鲜血。
我凝视着台上,那块绑着狐狸的桌上也是血流如注,狐狸死了,被挖出的心似乎还冒着热气,皇后的病痊愈了,道士被封赏高官,赐了宅院,皇后和殿下又重新在了一起。
多么美满的故事啊。
我从地下站起身子,冷冷地看着稳坐在位置上的道士:“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东西。”
什么道士,和那些见过的又有什么不同,不过又是个骗子而已,披着伪善的皮囊,诓骗着众人。
明明那么弱小,却想要设计我,明明我动一动手指,他就会消失在这里。
可他的眼里写满了欲望,没有丝毫的恐惧。也许我错了,他并不懦弱,他用着极致的方法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你想要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