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知道,祸于朔方的妖兽是从郢都来的。
不过这如何来却是个问题。郢都日日有仙人安排看守,若是他们疏忽职守那可是个挺大的问题,一想不对,几日前还是我与流景一同去的,若不是它自己跑出来的,那就是外面的人与魔界有所勾结……
我有些心神不宁,低头去看妖兽的时候,只见松散地躺在地上的捆仙绳。
“竹青,那妖兽去哪里了。”我站起身子,四处找起来。
竹青端着手里的果盘,欲言又止,“好像被皇帝……叼走了。”
皇帝不喜走动,我很容易就在一棵树下找到它,这棵树十分粗壮,树干上面可以明显地看见一排排牙印,都是皇帝磨牙时啃的,这会它翻开肚皮正躺着乘凉。
我摸一摸它滚圆的肚子,心里一凉,皇帝对上妖兽,我倒是不大担心,再怎么说皇帝也是只神兽,仙君实力以下的,不论品种都伤不到它。我以为皇帝只是好奇将它扯去玩,谁承想,竟是口馋想吃肉了。
“你给我吐出来!你这个不孝麒麟!”我一拍它的脑袋。
它全身剧烈地抖动一下,翻回身子,一脸委屈地看着我,葡萄大的眼睛水汪汪地包着珍珠,这时候倒是会撒娇,我眼一瞥瞧见他牙缝里的一撮毛,这火气又上头了。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自己养的,费了好些米肉钱,不气,不气。
这妖兽说来也无用我想不出该如何安置,皇帝吃了,倒是变相地帮我处理了。不过这东西吃了真的没事吗。
我一番慈母心,把皇帝从那一处阴凉地拖了出来,原本满身伤痕的树上又添了些新伤。
嗯,还是得让云华瞧瞧。
我正打算腾云离开,瞧见见廊下站着一个小孩,不知是谁家的,远处不查,凑近了方觉妖气冲天,皇帝甩着敏捷的身子上去就是一口,那小娃娃叫一声,变作一只蛤蟆。我在皇帝想要吃掉它前阻止了,那蛤蟆落在地上,快速地逃离琅山。
皇帝追得快,我在后头跟着,让竹青给云华送个口信,也许会晚些去蓬莱。
这蛤蟆竟跑去了地界,实在棘手,倒不如当场让皇帝吃了省事。我施法将皇帝变作布偶揣在怀里,顺着它留下的妖气找着,入了一家客栈。
身着布衣,肩上披着白巾的小二热情地上前,问我要吃些什么。我随意在一处桌前坐下,四处张望起来,那小二擦了两下桌子,同我道:“那边的公子,想请你过去一道。”
我扭过头,隔壁的长凳上坐着一个白袍道士,长发束地齐整,带着木簪,腰间别着一个粗布袋子。这倒是稀奇,城中竟然还有白袍道士,我以为自我和朔方那一出,他们会安分许多。
我敲着长箸,道:“让那位公子过来。”
小二摸了摸脑袋,讪笑着去那头请。道士不动,我也不动。吃着桌上的花生,顺手给自己汲了一杯清茶。
茶尽,边上有桌椅挪腾的声音,一个白色的身影坐在我的前面,我依旧认真地吃完盘里的最后几颗花生。
“公子来的不巧,酒菜已经已吃尽,我要走了。”我端起微笑看他,正巧撞上他的双眼。
我见过清丽如阑玉,沉稳如云华,也有像奚禹般天真无邪带着孩童的稚气,这一双眼睛与我所见都不同,它像一湾深潭,凝视着的时候觉得它在缓缓地流动,慢慢抓住你的视线,似乎再多看一眼就会陷入其中,沉淀在那一池浓稠的黑水。
我偏了视线,落在他眼下的泪痣,竟是妖异的红色。
在地界无论男女,第一次见面就盯着对方看,实在不合礼仪,我不似地界闺阁中的女子,对着这样焦灼的目光,不觉娇羞,只是寻着其中意味。
“我也酒足饭饱,此番受皇命前往宫城作法,不知姑娘是否有意一道。”
“没有。”我干脆地拒绝了他。
他做他的法事与我有什么相干,我可是来地界正经捉妖的,可不是他们两三脚法术能骗一骗的地界百姓。
他笑了,“我与你道相同,酒楼之后还会再见。”
我不解,他前脚离了酒楼,后头我寻的蛤蟆就跑了出来,化成了人形,顶一个油绿的帽子,再次隐入人群。我颇为费力地在熙攘的行人中间穿行,过了不知几条街,拐了不知几个巷口,眼见着它又变回真身,在几个侍卫的把守下进了皇城。
高耸的城墙立在我的面前,白的似冬日的初雪,朱红的大门刷了新漆,阳光下泛着金光,我乔庄成巡逻的侍卫,混进了队列,一路跟着队伍走过长长的甬道,突然前面的人停下了,我跟着站定,侧身给他们让道,我的帽檐压得很低恰能看见脚下的几块石砖,白色的靴子踏在斑驳的泥污上显得有些突兀,我微微抬了头,毫无防备地,对上那人的笑,眼下红色泪痣扎入我的眼中,我最后看见的是他被风扬起的衣角。
那股妖气引着我到这,却又自己消失不见。一个人漫无目的,在这偌大的皇宫里还真难下脚。我靠坐在一棵树上,看着来来往往端着点心或绫罗绸缎的侍女,眼睛不觉瞟向远处最为富丽的宫殿,这些东西应该都是送往那里的,从古至今,那里住的都是皇帝心尖上最宝贝的明珠,故曰明珠殿。
我脱口,心里讶然。
踩着殿上的砖瓦,觉得四处都颇为开阔。我有些好奇殿中的美人是什么模样,能受这般宠幸。院前的一棵树正对着主卧的大门,我躺在上面眯起眼睛,迷迷糊糊地听见有少年清澈的声音喊着我的名字,带了些许宠溺与无奈,他说,你怎么又到了树上,快下来,我在下面接着你。
于是,我从树上跃下,被拥入那个充满暖意与香气的怀抱,他拉起我的手,进了明珠殿,告诉我说又从哪寻了个宝贝给我。
我揉开眼睛,眼前的明珠殿两扇雕花红漆的大门依旧紧闭着,两个玩笑打闹的侍女从外面走进来,听是要给明珠殿的娘娘拿几件她最喜欢首饰过去,今夜应当会宿在陛下那里。
真是可惜,未能一睹芳容。我离了明珠殿,走在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上,左边是满池子馨香的荷花,右边是一座四角凉亭。再往前走一些,又是另一个花园,入眼的不是满院的芳华,却是一棵棵枯败的桃树,树干以各种形状扭曲着,或翻倒在地上,像沙漠中缺水的旅人,躺在地上任骄阳汲取他宝贵却又不起眼的生命。
再往前面走一些,竟还有几块深坑,不知是哪个可笑的人偷了几株枯木回去,也许是趁夜挖的匆忙,黎明时分擦亮眼后,该捶胸顿足吧,费了力气却得了几块死木。
我蹲下身子拨弄了些地上的泥土,是湿润着的上好的黑泥,为何养不活这一院的桃树。
“大概这就是它们的命。”
我站起身子,拍尽手中的泥土,眼里带了些轻蔑,“只有懦弱的人才信命。”
一阵风钻入园内,几丝脱开发簪的黑发贴在他的脸上,衬得那张脸,愈发妖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