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时候,外面出了些响动。离我这有些远,听不清声音,我一概不管事。再说这是朔方的宅院,哪里轮的上我操心,打个哈欠,装着没听见,翻个身拿被子捂了脸。
睡到后头,我越觉得呼吸困难,我好像没将被子裹的那么紧,却有些喘不过气。我猛得起身,腿上落了个白色的东西,带着暖意,我掌了灯,发现在榻的是我上回救的那只小狐狸。
看它上蹿下跳,腿应该是好利索了,可这回不是来报恩,竟来索命的吗?它跑向门口,拿爪子扒拉起房门,我看着被它抓得有几分碎木的房门,抖了抖眉毛,将它抱了起来,要是朔方瞧见了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我推开门,只见冲天的火光,从一个院脚冒出,夹着滚滚的浓烟,我护着怀中的小狐狸往那个院子走去。院子里不是没有人,站着一圈堪堪能化个人形的小妖,地上是湿漉漉的,边上摆着几桶水。
“仙子,这火古怪得很,拿寻常的水怎么也浇不灭。”一个穿着灰色布衣,书童模样的小妖说。
他们都是朔方从琅山脚下带来的小妖,不害人,只吸点日月精华,百年修成人形,会些法术却也是微末之流。
眼下扑不灭的大火倒是急得他们团团转。
这火不知从何处而来,不像天降之灾,里头带着冲天的妖气,涌到我面前的热浪有一股不烧尽百里方圆,断不停歇的气势。
我从腰后抽出师尊给我的捆仙绳,卷起水桶抛到空中,里面的水倾泻而下,我卷着那股水流入了熊熊的火焰,那火焰畏惧捆仙绳上的附着的仙力,顿时被劈成了好几段,我甩着绳子在里头搅动了许久,待拖出来绳子上多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妖兽,不过手掌大小,却能肆意地吞吐火焰。
妖兽既被捆仙绳束缚着,无法再吞吐火焰,剩下的火尽数被小妖们扑灭。
我一手拖着被捆仙绳缚住的妖兽,一手领起余下的一桶水,慢悠悠地朝朔方的屋子走去。外面出了这样大的事,他竟睡得挺香。
我松了两圈绳子,一团火焰落在了朔方的被上。朔方惊醒,从床上跳了起来,仍睡眼惺忪,我又紧了两圈绳子,兜头一桶水顺着下去,这会朔方全然清醒了。
“真是好大的胆子!”朔方一拍桌子,我睨他一眼,他又接着一拍,指着巴掌大小的妖兽。
这火不是天灾,是这妖怪吐的,那这妖怪又是哪里来的。我将它提溜起来,这妖兽我从未见过,放了自然不行,朔方看着被烧得一塌糊涂的院子喊着要打杀,我想弄个究竟,就趁他吩咐小妖们整理的时候溜了出来。
我想师尊资历深,又曾游历四方,兴许见过。可不巧,师尊出了门。阿箬引着我去了慧云山的藏书阁,里面有师尊留下的手记,多是些师尊自己的见闻和经历,翻过后才知四海八荒,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师尊在的时候阿箬一向忙,师尊不在,阿箬就更要忙,一忙就顾不上我。我燃起案上的烛火,让昏暗的室内显得亮些,摊开的书页上是平日里再熟悉不过的字迹,里面的内容就和师尊一样古板无趣,我生硬地读了几页,胡乱地往后翻,突然瞧见一处夹着一片失了水分的花瓣,我拨开花瓣盖着的地方。
这一篇写的是黑墟。
情况与我所认识的不尽相同。师尊看来十分厌恶这块污浊之地,万年以前,虽是神魔交界却也一直太平。
众人知祸患出自撕开裂缝逃窜的妖兽不假,却不晓背后操控那妖兽的人是一位入了魔的神君。
万年前的神君,今实力当几何。
可幸当年那位入魔的神君死于某位天尊剑下,肉身尽毁,虽如此其魂魄未散,时时借力蛊惑众妖兽,使得魔界蠢蠢欲动,致黑墟附近的郢都频频遭祸。
至百年前仍有仙人殒命于此,不知姓名。
此地为禁忌之地,进去了,就不可能安然地出来。
人入此,形神俱灭。仙则入魔,生生世世难脱困顿。
火光在红烛上跳跃着,燃烧的灯芯发出噼啪地声响,我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这会的学习可比得上当年在此求学五天的课业量。
我未寻得答案,却知黑墟凶险异常,不免为流景担忧,拿半生仙途去守着那蛮荒之地,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我作为师姐还是有必要劝上一劝。
一摸身上,还带着昨日向那小童买来的花种,天时地利人和,这下都有了。
去的时候,流景在院子里倒腾自己的花草,蓝衣,白靴上沾着翻新的泥土。
“这样可没有一个仙君的样子啊。”我慢悠悠地走边调侃道。
他放下铲子,拍一拍手里的泥土。
我将香囊递给他,流景先是一愣,拿在手里摩挲了一下,放松了表情,又笑了笑。
他解开香囊,在平摊的手上抖出了一块泥巴,我眼皮跳了跳,他又抖出一块石子,我干巴巴地笑,第三回总算出来几颗圆润的花种,我原先快挂不住的面子又回来几分。
“这花种如何。”
流景拿手指在泥土里面搅动,将花种放入松软的空隙中,再填满。忙活了一阵,他站起身道:“等来年春天,就知道花种的品质如何了。”
流景也不问我昨日为何没来,我也劳烦解释。他整理好一切,请我到院里吃点心。我也不客气,跟在他后头进去。
入了长长的回廊,过了满园的芳华,最后在一处碧瓦飞甍的凉亭歇下。横梁上垂着一根晃荡的钩子,挂一个鸟笼,里面的灰惇鸟,扑棱着翅膀,张着赤橙的喙,冲我喊:“阿苑,阿苑,回来了吗?”
流景开了笼子替它添了些水。
我拿茶润了润口,觉得这个会说话的鸟比朔方送我的那只有趣些,忍不住逗它,“阿苑,阿苑,阿苑是谁呀。”
“阿苑,阿苑。”它又喊。
“阿苑,是父亲喊母亲的昵称。”流景伸手顺了顺它的羽毛,灰惇鸟喝着水,吃着谷粒不再喊着阿苑。
武威将军我是见过的,可流景的母亲我却从未听闻过。
我正思考着,流景却突然凑近了我,吓得我洒了一桌的茶水,我扶正倒下的杯子,稳了稳情绪,只见他的眉头揪成一团,看我的眼神也带了几分凝重。
我有什么问题吗?
“阿蘅,你的身上有妖气。”
“从黑墟带出来的妖气。”
我看着他的眼神,笃定的让我有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