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慧云山回来的第三日,流景成功飞升为仙君,在九重天上领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实实在在地压了我一头,往来庆贺的人倒也不少,从琅山底下过,我数了数来往女仙也有十分之三四,大抵是觉得名册上可再添一个夫婿的名字。
我翘着二郎腿,吃着小弟们奉上的甜枣,摩挲着手上的请帖,想我这个名分上的师姐要不要也去凑个热闹。
算了,天气燥热,人多拥挤,不去也罢,我摇醒趴在我脚边睡觉的皇帝,皇帝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瞧我一眼,又睡了回去,我就一人慢腾腾地挪回自己的里屋。
说来奇怪,这几天都没怎么看见云华,自那日奚禹说拜访朋友以后,就鲜少见到,大哥也忙于琅山的大小事情,二哥的头发长得差不多了,打一把折扇又不知哪处逍遥,哪处留情。我闲着无聊,没事找朔方斗斗蛐蛐,去阑玉那学着插花,再抽空配宋宛清逛逛市集,日子倒也充实。
这日闲余之际逛到后山,发现后山的果树都蔫吧起来,不知道顾看这些果树的小弟们都跑到哪去躲懒。
后山那样大,一处处的浇可不是要累坏我这身板,我寻思着,拿了把糖果,到九重天上牵了朵口馋的云朵下来,让它洒几滴眼泪,流几串哈喇子也行。这小家伙倒是听话,口中含着糖果,任由着我从山的这头牵到那头,一番下来,果树也不像之前那样蔫吧。
我又剪断牵着云朵的线,送它回了九重天,走前它还眼巴巴地瞧着,让我下次再来。
我笑着说好,余光瞧见另一头走过一个人,穿着黄色的衣裳,铺面而来的气息压得我往云里头躲了躲,那朵小云悄悄地问:“仙子也怕那玉里神君的吗。”
“可不是,他就是一个张牙舞爪的妖怪,你要是惹了他,小心被打散了真身,化成一团水汽。”我缩缩后颈,莫名地打个冷颤。
云朵亦抖了抖,“我瞧见过的,认识的兄弟们也说是个不大好伺候的主。”
兄弟们啊,应该是其他的云吧,也许还算上天上的神鸟和走兽。
“玉里神君每次走路都趾高气昂,袖子甩地呼啦响,脾性也古怪,不喜欢别人碰他,为人处事十分狠辣。”
我听着它的评价觉得十分在理,频频点头附和,鼓励它继续说下去。
“我听说玉里神君的府中住了个姑娘,不过病弱,一直用药君的仙草勉强吊着性命,想玉里神君这样高傲也愿意为此四处奔波,倒也奇怪,仙子知道吗?”
我摇头。
“我是听东边来的神鸟说的,她说她瞧见过一回。”
“兴许是她眼花了,之前也从未有流言传来。”
“因为是五百年前的事情啦,再说谁敢起这流言的头,嫌命长吗?”
众云朵一言一语地争辩起来,我看着远去的玉里站起身子,打算离开,却嘴多地问了一句:“你们说的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卫夷吧,好像?还是卫央?”
“是卫夷,这不是流言。”我记得那日在药君府上听到的,清清楚楚。
我踩着云头回了琅山,流景的府上好不热闹,红色的灯笼映着烛火,我站在高处也能一眼望到,余晖未尽,道上的仙人络绎不绝,我错开那一处的繁华,踏上泼墨般的石青。
石阶的尽头站着一个人,玉冠束发,白衣翩翩,身形颀长,我正痴愣发神,那人却已到了我面前。
熟悉的酒香绕在我的鼻尖,是梨花酿,我扬起唇角的笑容,“云华怎么在这。”
“在等奚禹回来。”他从远处收回目光,与我并排走着。
这都快走到了霁雪阁了,云华还没有停下的意思,我忍不住开口,“神君不是在等奚禹回来吗?”
“我公务繁忙,不能过多拘泥于无用之事。”云华一本正经地说。
我讶然,明明前一秒还在清闲地等着奚禹回来,后一句就说公务繁忙,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
“阿蘅。”云华喊了我,风吹过来,似乎染上了些清冽的梨花酿的香气,让人微醺,四目相对,他的眼里晶亮的,沾着夜将尽时的最后一星霞光,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霁雪阁亮起了烛光,扑闪的光影下我看见皇帝向我奔来,我仰面倒下,整张脸陷在它柔软的毛发里,轻轻地好像听见云华说他要回蓬莱了。
什么时候?
大概明日。
云华蹲下身子温柔地摸了摸皇帝的脑袋说让它好好顾看我。皇帝舔着我的脸,一脸开心。
我大概被口水糊晕了脑袋,后面云华说了什么,我都记不清了。
云华走得并不算急,奚禹早上就带着云华平日里批阅的几份公文和一些物品离开了,他却一直在呆在沂水阁和大哥谈天论地。
问我怎么知道?
我打个哈欠,摸一摸被我圈在臂弯里的白雪,因为我现在就在房檐上头。我没有在偷听,只是恰好撞上而已。我翻个身,压碎了一片瓦,在他们出来前将白雪卖了出去,然后逃之夭夭。
云华与我虽相处不过一月,却照顾了我许多,算算救命之恩也有一二,想这个兄弟交的实在牢靠,比时时诓骗我的朔方要好上许多。这时候突然要走了,突然觉得少了些什么,我这个人一向讨厌告别,觉得矫情了些,却还是忍不住趴在一颗树上偷看。这树叶震了震,我未理,待身体落在地上惊起一片浮尘,才看见抱臂大笑的朔方,我眼一瞪,他胆子也忒大,却被拖着去地界喝酒。
行吧,喝酒也行,还是上回那个花楼,我卧在小芳的怀里,瞧着她顾盼生姿的眉眼,我觉得自己作为一只母狐狸好像有些失败。
回程路上,不小心撞上了一个稚子,翻了他怀中抱着的布袋,里头倒落出一些指头大小的颗粒,那小孩说是花种,我想起流景好像说过他喜欢花来着,我留下几枚铜板同他换了花种,又随手从朔方腰上扯下他那个什么姑娘给他绣的香囊,在地上摸索着,连同碎泥巴和花种一起塞了进去。自觉十分满意,可以算是一份有心意的贺礼了。
地界的锣敲了三下。
我与朔方相互扶着,跌跌撞撞地回了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