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大亮,罐子里的蟋蟀发出滋滋的叫声,一阵一阵的,倒叫我舒了口气。
朔方还是义气地将我送回了霁雪阁,让我免了对阿爹的一番解释。
不过我头疼得厉害,自叹醉宿的感觉真不好受。
门突然被打开,竹青从外面探了半个身子进来,轻声问道:“小姐你醒了吗?”
“嗯…你进来。”我揉了揉发晕的脑袋,“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三更天的时候,沧琅王已经歇下了。”
这丫头就是挺聪明,知道我要问些什么。
“那没什么事了,你下去吧,替我煮碗醒酒汤来。”竹青应了声,收拾了我的外袍,就退了出去。
我本来是打算等着喝完醒酒汤再睡会的,但实在困得紧,眼一合,翻身又睡了回去。
第二次醒来的时候外面已日上三竿,桌上摆着的醒酒汤已经凉了,我抿了一口,味道极苦,但我又不愿麻烦地再热上一回,也就皱着眉头喝下了。
竹青正在外头打扫院子,我伸了个懒腰,刚打算出门却被一只白净的手拦住了。
我扭头一看竟是竹青,登时有点懵,问了缘由才知道是朔方的吩咐,仔细叮嘱了她让我最好呆在院子里头。
问理由是什么。
竹青皱着脸想,“今日不是黄道吉日,不宜出门,朔方公子是这么说的。”
我嗤笑一声,摸了摸竹青的脑袋,傻丫头你又被他骗了。
这个时辰朔方指不定还躺在床上与周公会面,这肯定又是他的恶作剧。
平日里朔方就常与我玩笑,加上英明神武的我又不幸栽过跟头,所以,他说的话十有八九我都只当耳边风,过一遍也就算了,信以为真什么的是绝对不会的。
我依旧快活地出门,顶着还有点发晕的脑袋,揣了一口袋的甜枣,翻身上树,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阖上眼睛,时不时捏两颗甜枣丢入口中,想着日子要是都如现在这般清闲,可真是爽哉!
不过半晌,甜枣就被我吃掉大半,我摸着自己滚圆的肚子,心满意足地打了饱个嗝。
我闭上眼刚想小憩一会,就听见廊下传来很大的动静,我唤了竹青过来“你下去瞧瞧是怎么回事,如果是阿爹或狼爷爷的仙友来访,你就引了他们进去,如果是来找我的。”我顿了顿,接着道,“你放机灵点,瞧好他们的脸色再说话。”
竹青这一趟回来的极快,步履匆匆,急得一张小脸通红。
“廊下的是谁?”我问道。
“有…有很多人,我…我远远地好像瞧见了……瞧见了……”
“瞧见了谁?”我见她半天没说出来,心里不免有些着急。
“武威将军家的公子。”
“武威将军家的公子?”我皱起了眉头,“他叫什么?”
“流景。”
“流景,流景?”我将他的名字反复念了几遍仍想不出他是谁。
“您上个月还同沧琅王一起参加过那位将军的寿宴,那公子也在,您是见过的。”竹青在一旁提醒道。
我仔细想了想,一个月前阿爹是接到了武威将军大寿的帖子,因着那位将军喜欢热闹,所以里面提及要带上家眷,我大哥出去游学已有两月未归,我那纨绔二哥,阿爹也没有想带他的意思。
于是,我就可怜地被我阿爹拎出来替补。
阿爹先是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再是捋胡子,又摇头又皱眉,在我以为他要放过我的时候,他叹出一口气,下了个“勉勉强强还看得过去,算是凑个数,要求也不能太高。”的结论。
真是一点也不留情面,您闺女还在边上站着呢,显然,他完全没考虑过我的感受。
纵然我有万般的不情愿,但最后还是得乖乖地陪着我阿爹去赴宴。
阿爹领着我一路进了武威将军的府邸,走廊很长,进入正厅需得穿过一花园,我这一路上无聊得很,便细细地打量起这将军的府邸。
先不说这门面有多奢华,单是这走的路就由玉石铺成,我们廊下的七百二十一个台阶也不过是青石板而已,我想着要是这七百二十一阶都铺上玉石,铁定撑足了阿爹面子,跟着我冉蘅面上也有光。
不过这事好像除了撑面子也没啥用处,七百二十一阶,光想想也是挺败家的。
我摇了摇脑袋,在心里打了个叉,继续朝前走去。
可没走几步,我便被园内的一派春色吸引住了,蓝色的芍药,赤色的牡丹,还有话本子里的石头花!
我凑近了细看,竟发现了千面,除了那些颜色极其罕见的花类,这千面我也只是听大哥偶然提起过,喜温却性属寒凉,不仅怕太阳,而且还怕浇多了水,同地界病弱的大家闺秀一般无二,虽然麻烦,但开出来的花可是极为漂亮的,一个时辰变一种颜色,不带重样的。
这花美则美,却是个难得的宝贝,我曾经央着大哥给我寻上一朵,却也无果,曾瞧见小我几岁的灰狼弟弟有一朵,我便使了法子抢了过来,后来被告上一状,吃了一顿板子,却也不服气,同那灰狼打了一架,失脚给踩了个稀巴烂。
我虽伤心,好在几天后就忘了个干净。
幼时执着那么久的东西,却不想今天在这见到了。
园子里不曾燃灯,只在中心处放了一颗盆子大小的夜明珠,走廊的左右两侧各有一颗,这柔柔的光,在夜色中晕开,如明月坠如深海,拉起丝丝缕缕的鹅黄色软绸,那千面拥簇着明月,撩拨起我的一颗狐狸心。
啧啧,真是美极了,要不是今个有事,我定是要摸上一把,一亲芳泽的。
等我回过神时,阿爹已不见了踪影。
我小跑了几步,想起阿爹出门前同我说的淑女礼节,硬生生地将迈出去的步子收了回来,改成小碎步。
正厅里面已经来了不少的人,有些瞧着面生的很,有些我倒是在狼爷爷那见过,高位分的神仙大都已经在席上落座,只留下些小辈在同主位上老将军贺寿,阿爹已经由人引着入席,我依着礼节还得向威武将军贺个寿。这便收起平日里的冒失,俨然一副识大体的闺中女子模样,连阿爹见了都捋着胡子点头。
主位上的老将军面色红润,精神得很,对着那些小辈频频点头。
我走上前,对着老将军屈身行礼,老将军上下打量着我,我丝毫不露怯色,唇角缀了一抹笑意,贝齿微启,那祝寿语便如珠玉般脱口而出,老将军面上的喜色明显又多了几分。
他伸出手来拉我,问道:“你是哪家的女眷。”
我报了阿爹的名讳,任由老将军拉着我的手,恭顺得很。
他笑起来:“是沧琅家的啊,沧琅怎得你这么个漂亮的女娃娃。”
我觉得这老将军很是喜欢我,左右夸奖了我一番,我很是不好意思,想着也不能占老人家便宜,便打算再奉承几句,我刚想开口就瞧见了老将军身边站着的人,那人的眉眼生得极好,唇红齿白,身量又高挑,在一群小辈中很是瞩目,我想这大抵是将军的女儿吧,竟生得这般貌美。
我自觉找到了个好话头,上前一步执起那位女子的手,这一拉上我便隐隐觉得不对,她的手比我大上许多,指腹上有淡淡的一层薄茧。
将军的女儿习些剑法也无可厚非,我压下心中奇异的感觉,笑道:“将军的女儿生得这般天人之姿,将来若承了将军的衣钵上了战场便是不用动那兵器,只一笑,敌军也会倒了大半,将来的郎君自然不用说,怎么也不会差了去。”
我自觉这话夸得极好,却不想四下都安静起来,众人看我的眼神极为古怪,我一时间很是茫然,难不成我说错了?
平日里同我颇为要好的阑玉扯了扯我的衣角嗔道:“阿蘅,你说的什么胡话,武威将军并没有什么女儿,这个是他家的公子。”
什么!我顿觉五雷轰顶。
抬头细看了面前的女子,哦,是武威将军家的公子,他的脸色瞧着有些古怪看不出喜怒,薄唇紧抿着,一双眼睛盯着我不放,我辨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低头瞧见我与他相叠的手,瞳孔一缩,猛得抽了回去,面上有些讪讪的。
抱歉,抱歉,男女授受不亲,我在心里默念,转身快步下了高台。
到后面我几乎是落荒而逃,连头也不带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