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念羽送回了屋子,正打算找人来帮忙处理他的伤口,念羽突然扯住我的袖子,“怎么了?”我握住他的手,一片冰冷,身子也在微微发抖。
“没事,就是伤口有些疼。”
平日里念羽从不会开口示弱,我停顿了会道:“我去找医官过来。”
“殿下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念羽抬起脸看着我,“姐姐就陪我呆一会吧。”
我点头,也许念羽是有些担心胥离的责问,“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吧。”泥潭水里滚一遭,现在已经找不出一块干净的地方了。
我背过身子,打量起念羽的屋子,很是简洁,没有日常孩子喜欢的玩意,干净地没有生活气息,我又想皮相是虚假的,也许他身子底下是个千百来岁的精怪……
床上的窸窣声停了,我随口问了一句,没有回应,侧脸一瞥,念羽端坐在床上同样望着我,气氛一时变得奇怪了起来,又些安静的可怕。
身体好像被定在了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念羽突然皱起眉头,右手紧握着,整个身子弓了起来,我上前两步,发现他背上的伤口正往外冒着黑气。
“这是什么?”
念羽的声音十分沙哑:“姐姐你过来一些……我。”
“退下。”
从屋外横插进来的声音将我猛地惊醒,我这才发现整个屋子都溢满了黑气,胥离用身子将我和念羽隔开。
“念羽被蛟龙攻击受伤了,他……”
床上传来念羽痛苦的压抑声。
“你……能救他吗?”
“救他?”胥离重复了一遍,低头看着我,“出去,这里我来处理。”
我退到了院子外面,房门紧闭着,没有任何声响,屋子里充盈的妖气竟让我觉得十分熟悉。
太阳几乎要落下去,终于胥离从里面走了出来,屋子外侧被他设立了一道屏障。
胥离注意到我,“岛上的结界崩塌了……殿下,你放出了山中的猛兽。”
我说不出话反驳:“可有补救之法。”
“现在还不到时候。”
“若是放任不管……”
“殿下这一次就做的很好。”
我被胥离弄得一头雾水,并不明白他说的话,还有下一次时机是什么意思。
细细思索来,他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表达,无论是结界崩塌还是念羽的受伤,似乎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大概是想要利用那条出逃的蛟龙,因此所造成的人命并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
我看着山中重新筑起的屏障,成为他夺位前的棋子而保住性命,倒是幸事吗?
念羽因为养伤并没有出现在山中,那道屏障隔绝了旁人的探访,其实山中除了我并没有其他人,我只是不明白。
第五日,练场上重新出现了念羽的身影,看起来恢复得差不多,只是少了些表情,我感觉自己错漏了很多细节,顺着方向摸索的时候,得到的往往是念羽温和的笑容。
“怎么了姐姐?”
我回过神,解下眼睛上的绷带,“有些累了。”
“那便回去休息吧。”
“蛟龙的事情……”
“姐姐放心,我会去找的。”
其实我也可以帮忙,可是每次我打算和念羽一起离开的时候,胥离总是会慢悠悠地从远处出现,提出我还是留在山中为好,我撑着脑袋看着离去的念羽,所以上次离开的事情,还是被发现了吗?
虽然想出上一份力,但也实在微薄,也就作罢。
近两日念羽说是在附近的山丘发现一些踪迹,沿着人迹去寻也许会快些。
入夜的山中死一般地沉寂,没有什么生气,自结界破碎后多了些声音,从地底钻出来或是哪个山头,初还以为有妖兽入侵,几次夜探摸了个遍才发现这山中各类大小妖兽比人要多,白天一派平和,到了晚上不免躁动。
昨日胥离将青丘之事提上日程,念羽说也做好了易容的面具,屋内的灯芯噗呲地炸了一朵小花,窗外印出一个影子。
我还未反应过来,屋内就多了一个人。
“念羽,你怎了来了。”
“姐姐,要试试我的易容术吗?”
“现在吗?”
念羽伸手一挥,似乎有什么东西缠上了我的脸,轻轻地拉扯着我的皮肤,我睁开眼睛发现镜子中的自己已经变了一番模样。
“这……完全没有原来五官的影子,和灵力改变的痕迹。”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揉了两把脸。
“那如何恢复呢。”
“只要施法者活着,效力就不会中断。”
镜子里的念羽开口说道:“我还有一个好消息。”
“什么?”
“我已经找到了蛟龙的踪迹。”
今日胥离不在山中,我与念羽顶着化形的容貌到了他所说的村庄。
漆黑的夜将整个村庄笼罩,屋子里面没有任何火光,我与念羽走在漆黑的街道上,耳边隐约有窸窣的动静,冷风吹过,地上的碎石和叶子跟着我们的脚步,划过地面接连一阵的滋滋的声响。
“那蛟龙当真在此处?”我感觉到了周围逐渐蔓延开来的妖气,警觉起来。
念羽已经抽出了佩剑:“这一处的村庄离荒山几十里,不算太远,高山密林对它来说容易藏身,我也探过其他的地方,妖气不如此处浓郁,这里是妖兽最喜欢盘桓的地方,除了蛟龙应当还有其他。”
“大概有多久了。”这一处应该是某位神君管辖的领地,即便避世不出,也该探得一些风声,不至于像一座死城一般。
“不知,应该是最近入主了另一个妖兽,过分贪食导致多人丧命才散出消息来。”
我眼皮突突直跳,预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脚下一个踉跄被念羽扶住。
“小心。”
我低头一看,是一只断掉的手臂,截面呈现不规则的啃咬状,血液还是新鲜的,我马上搭起长弓退离残骸被丢弃的地方,风翕动树叶的声音一直干扰着我感知周围的环境,我沿着来路后退道:“念羽我们回去。”
这个地方太怪异了,心里的预感越发强烈,理智让我还是早点离开为好,可是念羽却似乎没有听见,“念羽!”
“左边。”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说话的声音。
还来不及思考,手中的箭羽已经射了出去,噗呲,箭头扎上皮肉的声音,浓郁的恶臭绕在我鼻尖,我的脚却动弹不了,一条吐着信子的蛇已经缠上了我的双腿,我有点后悔没有带着冰霜一起来。
念羽已经奔向我的身侧,将蛇一刀砍断,我拉住他的手往外跑,入口处已经聚集了浓郁的妖气,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冒出下一只妖兽,像蓬莱的迷阵一样,那也是会吃人的。
我和念羽只能往村子里面跑。紫色的雾气逐渐追上我们,周围没有一丝光亮,连天空都被笼罩住了,耳边是妖兽们的讥笑,嘻嘻哈哈。
“念羽你听到了吗?他们的笑声。”
“什么?”念羽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显得很迷惑,“妖兽还没有追上来,我们快一点可以从前面进到山上。”
我突然蹲下身子,觉得头痛欲裂,像是什么被催生出来,那个夜晚,道士们互相嬉笑着站在青丘的殿宇面前,我脚下踩着的路突然泥泞起来,青丘的那个晚上是下着雨的,地上是雨水还是血水,交融在一起,粘上了我的裙子。
“我们快走。”我再次抬起头时念羽已经不见了,空荡荡的村庄里面只剩下我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妖兽的声音还在我的耳边,像是背景被过渡在外面,眼前只有晃晃悠悠一个个低矮的黑影在向我走来,手中抬起的弓对准了一张惨白流着血泪的脸。
任由着那冰冷的手掐上我的脖子,我也抬不起弓箭,这些都是尸体,还是活着的被控制的傀儡,那一张张稚嫩的脸在我的面前,他们的五官扭曲着,似乎我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既然下不了手,那就藏起来吧。”一道清冷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我猛得推开他们朝前跑去。
黑色的影子如鬼魅般跟随着我,我被逼迫着躲进了屋子,阴冷的地窖里面,我坐在一堆干草垛上,外面指甲刮动木板的声音断断续续,身边的草堆被压低了几分,那个人又出现了,就坐在我边上,对我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我大概有几分猜到现在的情况了,青丘的灾祸一直是绕在我心上的梦魇,记忆和现实交汇了,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被梦魇所掌控。
现实与梦境二者皆有,这个村庄是真实的,那双掐住我喉咙的手也是真的。
“来时的路与躲藏的屋子也是真实的。”他随意捡起一根干草,放在我的手心,“能触摸到的,都是真实存在的。”
“但是来时并没有下雨。”
“这就是梦境与现实的交汇点,延伸出来的部分。”
上一次被拉入梦中也是如此,淅淅沥沥的雨声,是噩梦的开端,不过三两句话又要将我拉进那个夜晚,我努力摇头,保持清醒,若是睡过去,没有旁人的介入,怕是永远会被困在那个梦魇中。
现在的情况实在复杂,我索性转了方向,看着面前的男人,说道:“伸出手来。”
他没有犹豫向我摊开手,我握住他的一节手指,盯着他的眼睛问:“你是从什么时候有的实体。”他不存在于我的记忆中,无论是落水那次,还是现在都是真实存在的。
“慧云山见到你的时候。”
我第一次被困入梦魇的时候是在蓬莱,慧云比那要早,我有些不确定,但他又从来没有害过我,甚至还在妖兽坑中帮了我。
“你在想什么?”
“好像每次我遇到危险的时候,你就会出现。”更准确的说是孤立无援,下一秒就会死掉的时候。
“我能感觉到你内心的恐惧。”
因为内心产生了这种情绪,能够被他察觉到,所以才会适时出现,有几分像话本里的守护神,凡人的祈愿被上天听到,派下了神仙来庇佑他们。
“除了恐惧之外呢……”
他点了点头,我松开了手,“为什么非我不可呢?”凡人有命数,神仙亦然,我不是什么能拯救世界的存在,强加在身上的……枷锁,理由是什么。
“你不能死。”他看着我表情冷漠,像是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外界对我造成伤害他会出手相助,“那自杀呢。”
他突然一愣,表情变得困惑:“为什么要自杀?”
我只是举一个例子,看着他变化的表情,倒觉得像个有情感的人。
“你的名字是什么。”
他摇头,还是问道:“你为什么会自杀?”
我叹一口气,是缺少些情感的人,“我不会自杀,名字,是朋友之间互相的称呼,我叫冉蘅。”
他想了想,学着我的表情认真地说:“我叫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