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雨下着,轻轻敲打窗棂,我躺在床上睡得并不安稳,推开窗子能看到的,是湿润的白雾,笼罩着层林叠翠的高山,恍惚是夏日闷雷落雨后散着清芬气味的琅山。
屋里朦胧地镀着一层微光,目光所及是案台上摆放着的冰霜,剑身已入刀鞘不显任何锋芒,我伸手抚上剑柄玉穗,清透乳白的莲花纹路碎裂成几块,串其而过的红线也已经被割裂,熟悉又陌生,自那日之后我就再没有握住过它,因为躲不过梦魇,消除不了罪恶。
房门被叩响,一道清冷的声音传了进来:“时间到了。”
“今日去何处。”我侧过身子,收回了手。
胥离走进了屋子,看着案台上的冰霜嘴角带起一抹玩味的笑:“你整日盯着它看,可我却从未见你持剑。”
“没有这个必要。”
“记得当日在蓬莱斩妖兽破迷阵的时候可是不差,神器就是如此,能够轻松地弑神破魂。”
我斜睨他一眼,长袖轻震,冰霜的锋芒已露,他正对着剑锋却慢腾腾地背过身子偏头说道:“今日去血蝠洞,让我瞧瞧你的身手。”
“比起剑长弓会更管用些,只是作为提醒。”
他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我轻轻掐住手指,还不到时候,阿箬是我暴露的软肋,如今握在他的掌心中,纵然剑锋能击中他,怕最后伤了心脉的还是自己。
我取下墙面上挂着的长弓轻轻拉开弦丝,这是他从蓬莱取来,带着阴谋塞入我手中的那一把。
外面的晨光雾气朦胧,我披上宽大的斗篷将自己包裹得严实,这样可以避开湿润的水汽沾染,我不喜欢这种潮湿的感觉,像毒蛇阴冷会在不经意间附着。
道上的路泥泞,溅起的泥浆铺上衣摆,多少次的来回,我迈着步子在这不知名的山林,我知道阿箬就在山中,可是深林重叠每每迷失其中只得他一脸的轻讽。
他了然我寻不到阿箬,也跑不出他的掌心,而我要履行的是与他的约定,只是我不够强大,所以他腾出手来横插在我与阿箬之间。
到了,我站在被斩断的荆棘丛上,坑洼的地面聚起泥潭,还有些散乱的脚印,幽深的洞穴中亮起一点星火,裹挟着烧焦的气味还有浓郁的氨气。
我伸手轻掩鼻子,斜握住长弓,施法拉弦,一团燃烧的火焰从里面抛向我所站之处的高空,略显稚嫩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接好了。”
咻然一声,长箭穿过火球,空中炸裂开零散的光点,随即而出的是无数的血蝠,黑压压如蝗虫过境。
我退开两步,在弓弦上划出火焰,箭羽穿其而过炸入漆黑的队伍中,无数的火羽穿入密不透风的黑墙,刺耳的悲鸣声中大片的血蝠似墙皮剥落一点点砸在地上,我在草堆荆棘中翻身手上却丝毫不停。
大概有半刻,地上已经铺满了烧焦的尸体,似乎是大获全胜,我握着弓的手松开,掀开黑色的斗篷,手臂处覆盖的衣服已经被划破,冲下来的队伍太密太急,有一两只的獠牙已经陷入我的皮肉。
半月的训练已然有很大的进益,可还是不够灵敏。
胥离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冷冷地吩咐边上的男孩,“去取龙蛇草来。”
我看着那个熟悉的男孩,视线落在他的鞋尖,又转向自己,在荆棘草堆上摩擦掉因为打滚沾染上的污泥。
胥离并没有同我们一道,他只是每日看看我训练的成果,辗转于青丘,偶尔带来几句无关紧要的情报,我缓慢地跟上他的步子。
这是我半月来第一次与他独处,先前多是和胥离一起,我看着身量小我一个头的他问道:“名字是什么?”
他的步子一顿,接着继续接着调子往前走:“我以为你不会和我说话了。”
我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心想,那也因为你是个骗子。
他扭过头眼睛有些晶亮:“是念羽。”
“念羽,这里是胥离的封地吗?”
他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人烟,是一座荒山,不过你想要的果子山泉这里还是能找到的,我可以带你去。”
确实无论白天还是黑夜,这里除了鸟兽虫鸣没有任何其他生活的痕迹,但是他又惯常会骗人的。
我放缓了步子说道:“可以啊,不过我好像有些使不上力。”
念羽绕到我的身侧取下我的长弓背上与我同步了前进频率,“是毒性发作了,虽然不致命,却会出现神智模糊手脚无力的情况。”
似乎也能透过皮肤,我按了按另一块淤青处,那里也没有伤口,只是有些发痒。
“不过没什么大碍,吃了解药就能消。”
“山洞里的血蝠你不怕吗?”能在漆黑的洞穴里摸索着引它们出来,还毫发无损,实在令人惊奇,虽然我知道他不能和一般都孩子相较,可就算是奚禹那般天资仙器护体的也不会一人贸然入内诱敌。
“我熟悉他们,见多了也就习惯。”
“哦。”我应了一声,将手搭上他的肩膀,顺带着将长弓扶正,随口问道,“你为什么会跟着胥离一起。”
他看我一眼,垂了眼神不说话,我想也许是在防备着我套话,并没有过分追问。
我们走了一段路这才看到了屋子,念羽找了解药给我,我摇摇瓶子问道:“你不用吗?”
“不用。”他又替我装了些其他的,“这是外擦的伤药,还有解瘴气毒的。”
我盯了他一会,确定他似乎没有什么问题,收着药草说:“这附近有沼泽?”
自然是有的,底下有东西比血蝠厉害很多。”
“是这荒山最厉害的?”
“是最危险的,底下的沼怪还有半龙半蛟的怪物,我也只是听说过,倒没有人能从它手底下安然地逃出。”
我压了声音显得有些为难:“如果这也算考核的话我或许应对不来。”
“没有那样的考核。”他伸手摸了摸后颈,突然转向我:“只要不越过沼泽就不会有危险。”
我点头:“谁会知道危险还去送死呢。”
“也是。”他突然冲我一笑,递还了弓箭。
我一眨眼睛接过,“零嘴的事情还是拜托啦。”
我随意地客套了两句便回了自己的屋子,这里只是一个安置的居所,虽然不缺少什么,却简单得有些破旧,除了屋子外面的一棵玉兰树能添两分颜色,也并无其他特别。
我看着窗外已经亮起来的天空,脑子里想着念羽提起过的沼泽,半龙半蛟,最厉害的妖怪,阿箬会在那里吗,也许我能闯一次,也许会在半途丢了性命。
至少得先套出路线,这个像迷宫一样的荒山,我都不知道多少回夜探撞上了死路,自然念羽就是那个方向。
他似乎很空闲,先前一提的水果零嘴摆上了桌子,我还没想好对策,也不能赶人,他就在边上坐着,等我休息的时候递上一把宝剑:“上回你答应要教我练剑的。”
我都已经忘记了,毕竟那时候在我眼里他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我接过宝剑道:“我以为你会用剑的。”
他摇头:“你问我为什么会和胥离殿下一起。”
我轻挑眉头,替他摆好姿势,这会又愿意说了吗。
“其实是我一个人太孤单了,在那里交不到什么朋友,我周围的人和我很相近,他们总是会同我抖落一些污言秽语,在那里所有人都恶语相向,我很不喜欢。”他挥出一剑,力度很大大,却能稳住身子不动。
我拍了拍手:“试着调转剑锋。”
“再然后我托了殿下将我带出去,我喜欢外面的孩子,可他们总是怕我,最后一个个的什么也没剩下。”他咬住下唇,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我并不能评判什么,也不知他素日是如何与人相处的,至少在蓬莱,他是个阳光开朗带着几分机敏的孩子,可他拿刀子抵住我的喉咙却真实让我尝到些无力挣扎的恐惧。
也许是他内心里潜藏的危险让单纯的孩子们觉察到了。
他见我不答顺着说下去:“我挺喜欢姐姐的,觉得十分熟悉,你好像也并不排斥我。”
我微笑着看他,那是因为你的脸十分有欺骗性,谁会莫名地去歪想一张孩子的脸,但我面前的这个孩子确实有能力作恶。
“那么你能告诉我阿箬被胥离藏在何处?”我玩笑着一问,并不觉得他会透露些什么。
念羽一转剑锋对住我道:“于她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将剑身压了下去,眼皮突得一跳。
“你的悟性很好,挥剑的速度又快又利落,我也教不了你什么。”我重新坐下,吃起他带来的果子。
他收了剑:“只是很喜欢与姐姐相处时,那真实的属于人的特性。”
我想他只是一个太孤单了,但是之前的种种却不能让我放下心与他相处,更多的应该是试探,维持着一种奇怪的朋友关系,只要没有露出牙齿和爪子,不近前相靠,凶猛的野兽也不能一击必中吧。
我在心里暗自比喻,他突然开口问道:“姐姐不想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