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华回来了?”我的声音带起几分欣喜,又心虚地觉得自己没有处理好麻烦。
奚禹摇头指着阴沉的天空说道:“在那,君上离开前就已经准备好了万全之策,若姐姐不敌境内妖兽或妖气达到一临界点,君上设下的术法就会自行被催动。”
我看着翻腾的云层问道:“那结界内的小仙可会受影响。”
“不会,洗池本身就是一道结界屏障,拉开的天空帷幕就是掩护,他们看不见外面的风雨。”
竟然是洗池,两手准备,果然万全。
我与奚禹站在远处,夜色如墨将倾,厚重的云层亮起光点,继而是千丝万缕。
那四只妖兽在坑洞摩肩接踵,笨重的身子扭动着想往外爬,一声长啸从远处传来,他们震颤着又缩回洞中。
姗姗来迟的皇帝清了清嗓子,一脚踩上木桩,地面亮起火光,田垄上林立的木桩成了火炬,传递着将妖兽围困在当中,湿润的黑泥在燃烧的火焰中跳舞发出噼啪的声响,欢愉过后散落的是焦黑的碎屑。
头顶炸开一道惊雷在田垄正中心的位置汇聚,牵引着开出一朵巨大的仙境之花,无数的电光从云层坠落与火光呼应将妖兽困于其中,它们互相交融,在空中聚起浮光,将蓬莱照得明亮,让黑暗无处遁形。
在妖兽撞阵的声音与濒死的吼叫中一切归于宁静,周围四散着点点星火温柔的,似流星曳尾消逝前留下的美好。
“一切都结束了。”我轻轻叹道。
奚禹在屋子里面发现了被围困的老弱妇孺,我整理了一下情绪,想着该如何解释,却发现他们都静静地躺着。
“只是被下了迷药尚在昏睡当中。”奚禹说道。
“送去市集吧,让阿箬照看他们,也许还能赶上烟火比赛。”我松下一口气,声音有些无力,大概是太困了。
“姐姐你不去吗?”
“我想睡一会,让皇帝陪着我吧。”
奚禹带着人离开了,结界的事情也不必担忧,织羽在云华剩余灵力的催动下正在慢慢消失,破碎的结界在愈合也许不过两个时辰便会完成。
我实在很困,回了屋子,书案上摆着一封信,我原想着自己会卷入突如其来的麻烦,所以特意写了一封告别信让云华不要过分忧虑,如今麻烦都解决了,我捏着信封的一角,还是留了下来。
屋内燃了香,让人困倦,我松散了发髻卧回床上,只沾上枕头困意就连绵地向我袭来,睡梦间似乎有人轻点我的面颊,我听见扣门声,还有急促的脚步,但是我睡得很沉,觉得那是梦中的情状。
梦里头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一如往常,只是四面一片空荡,我听见孩子的叫声,铁剑摩擦着砖面,继而是呼啸着的风,潮湿阴冷,那个男子又出现了撑着一把伞替我挡了雨:“这是在做戏吗。”
我身上回暖一些,并不明白他口中所言,毕竟除了在下雨这一点,我的周围十分空旷,并无其他。
“要和我一起赏景吗,我那有不落的月亮。”
他是想把我带去梦魇中的另一处,我摇摇头,睁眼醒来,屋子的门虚掩着,我记得睡前是关好了的,我开了门出去发现皇帝并不在,地上有残留的衣服碎片,我有些没有头绪,下了台阶又在边上的草堆里发现一把铁剑,半空的月亮落下稀碎的光,映照着石砖上的痕迹清晰分明。
梦中的情状与声音开始重叠,我往市集跑去,虽是半夜,可里面的热闹丝毫不减,天空中是明亮的烟火,周边尽是甜腻的香气,糕饼点心,果酒熏肉。
“这是奚禹殿下送来的名册,都仔细核对过的,一个也不少,适才送过来的也一并记上了名。”守着结界的人说着递给我一本册子。
我仔细找了两遍,没有,在吃糖糕的池边找到了那群玩闹的孩子,也是没有。
阿箬怒气冲冲地从另一侧跑来,“臭阿蘅,可让我逮到你了。”
“阿箬,你记得那个送来长弓的孩子吗?。”
阿箬一愣,不知我为何如此发问:“自然记得,怎么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适才来了我的院子。”
阿箬被我弄得更迷糊了说道:“入了市集的人是不允许出去的,你我都知道外面的危险怎么会放任一个孩子出去。”
“我是不是漏掉了什么。”我努力想着。
“我记得昨日好像是约定了要教他练剑,不过从晚上开始你我就忙得没有停下,哪里顾得上这些。”
“所以他是因为练剑才来找我的。”我转回身子往外跑去。
阿箬跟上我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个孩子不见了,他没有在市集内,也许是去找了我练剑。”可是我下午忘了与他的约定,适才又睡得太沉,凭着地上的碎衣料和铁剑,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蓬莱的结界还未闭合,他会不会跑了出去,或者被人抓走了。
我想起奚禹所谈偷盗冰霜的贼人,加快了脚步。
“阿蘅,你走那么快做什么,你要去哪里?”
我放缓了步子:“去田垄。”
妖兽破土留下的深坑还未做处理,天雷业火研磨过的地方多是焦黑泥土,踩上去嘎吱作响,生出些荒凉之感。
阿箬伸手捡起地上的一片落叶,脉络上的纹路悉数断裂,虽叶面完好无瑕,但是透过光望,布满了细密的碎痕,周围一圈的树木枝叶皆是如此情状:“是雷阵留下的痕迹,看来妖兽十分难缠。”
“那是云华设下的。”我接口道,奚禹只是简单地圈了迷雾防止他人入内,低头望下去,这坑洞深不见底,丢了石子下去也没有回响。
“除了妖兽可有见到别人,那些男人们又作何处理。”阿箬问道,“奚禹回来时并没有提起过。”
我摇摇头,似乎也从未注意过,只是觉得他们事情败露自然逃窜,但那孩子会不会也被他们一起带出了蓬莱。
我正想着,阿箬一个纵身跃入田垄,我本想跟着下去,但一想到那妖兽肚子中流出的断肢残骸就止了念头,于是在上头喊道:“阿箬你仔细看一看底下有没有那个孩子。”
我怕他失足落了下去,这个高度大概会被摔晕。
阿箬在底下许久也没有声响,我蹲在边上往下望,突然边上的灌木剧烈抖动一阵,一个黑色的影子蹿了出来,披着黑色的斗篷快速移动着,腋下似乎夹着一个孩子。
身子动的比大脑更快一些,我还未有思考,步子已经追了上去,但那人身形诡秘狡猾,钻起灌木十分轻松,我被刮乱的头发挡了些视线,再抬头时面前便是蓬莱结界。
织羽在我的面前闪着微弱的光,较之先前的裂缝已经收拢到很小的一圈。
所以是为了引诱我离开结界,我伸手摸上那薄薄的一层屏障,较之当前就能救下的性命,结界外的未知倒也不是十分恐惧。
我摸上腰间的冰霜轻轻扯开了织羽的掩护,外面的天空露出了一角,灰蒙蒙的,没有星子。
我的脚踩上地面觉得黏腻难行,低头一望,地面是红色的,黏腻的血浆挂在绿植上,还新鲜冒着热气。
我面色一凛,在边上看见些动物的皮毛,蹲下身子仔细查验了一番确定没有散落的衣服布料应该是动物的血液。
沿途走过去更多的是一些已经化为白骨的动物残骸,数量很多,更像是有人在投喂,而食物者,我感觉到浓烈的妖气,熟悉而令人厌恶,是黑墟的妖兽。
蓬莱离黑墟有千里,驻守结界的人也是今日才被派遣去市集,要如何瞒住众人的眼睛,在结界外圈养妖兽。
我分辨着沿途被压倒的灌木,被引着进入深林,啃食东西的声音咔哒咔哒传入耳中,令人毛骨悚然,我握紧冰霜仔细判断方向,终于在一棵树底下看到了那庞大的身躯,在它层层毛发皮肉的底下是一圈圈被狩猎的尸体,一个小小的身子被破布一般丢在地上。
我站在原地呆愣了很久,不知该是上前还是后退,是守着妖兽离开,还是放手一搏,我掂量了自身的灵力觉得此为下策,若是能引开它再折法回来似乎更好一些。
于是击出一道灵力砸在它背靠的树干上,断落的树枝很好地激怒了它,它丢下食物掉转身子就向我奔来。
我开始了灌木穿行,几个纵身将它带离原处,又施了个障眼法变出一个自己,由她引着妖兽离开。
看着震颤的地面逐渐归于平静,我才从隐身的树上落下。
我着急去瞧那孩子的情况,还险些栽了跟头,到了面前却害怕起来,怕摸上手时会是一片冰冷,可到底是要面对的。
我伸手翻过他的身子,颤抖地往他脖子处摸,温热的触感唤醒了手指的僵硬,我松下一口气,将他小小的身子抱起来,双手横搭着我的肩膀边走边碎碎念道:“等你回去了,我一定给你打造一把合适的宝剑,还得让云华颁你个优秀小仙。”
看起来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归于终点,结界外的妖兽等奚禹派人围剿便好,天已经蒙蒙亮了,初升的朝阳透过薄雾照入深林,眼前就是结界,阿箬站在结界外,十分着急地向我奔来,我冲她招手,她却神色凝重,欲言又止。
“怎么了?”
她的声音顺着风传过来:“我在坑底找到了那五个人的尸体,一个也不少。”
五个人,五只妖兽,以灵魂为祭品,我记得那个人说过。
既然如此,那迷阵又是谁设下的……
“不要出来,回去结界!”我看见阿箬的身后出现了另一个影子,“竹青!回去。”
阿箬猛然惊觉,躲开了一记刀手,胥离正站在结界的入口轻笑:“殿下还真是敏锐。”
“结界里设下迷阵的是你。”
他摇头:“若是我在结界内出手,云华自然会知晓,殿下不妨猜一猜。”
“这场上的第四人。”
我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空气在一点点地被挤出肺部,那双勒悬我颈间的手在慢慢收紧,我想要甩开,一把冰冷的匕首横上了我的脖子,清甜的声音在我耳边说道:“姐姐我有宝剑,锋利地能轻易割断猛兽的咽喉。”
“阿蘅。”阿箬情急想要上前,我摆了摆手止了她的动作。
胥离鼓着掌向我走近:“殿下实在善心,害得自己接连栽倒在一个孩子的手上,善心是好,但它可曾带给你一丝一毫的好处吗?”
“一次是善,两次是蠢笨。”
我闭上眼睛,其实不是没有怀疑,一个能轻松抬动仙器的孩子,敏锐地指引我找到结界漏洞,只是种种异样被我强行叠加在云华的身上。
因为不相信一个孩子会是诱饵,是杀人凶手,所以纵然发现名册上没有的名字,还是选择去救人,我被捉是应当,却反倒害了阿箬。
“你放了竹青,她只是会些微末法术的侍女,我答应同你走。”
“我晓得你看重她,所以得收了她做筹码。“
我与他四目相对:“我要是收手,你在青丘便什么也得不到。“
“聪明。所以殿下许诺我的种种权利,不过一句空话,若你收手不做了,我便什么都得不到。“
他抬手抽离我发间的簪子丢在地上:“我只是不希望有人横在我与你的交易之间。“
他是想切断我与云华的联系,呵,一个狡猾而又精明的商人,“我答应你。”
“那接下来就看殿下的诚意了。“他向我施礼,嘴角带起笑。
刀子割开了我的皮肤,毒素侵入我的体内,阿箬挣扎着想要过来,我轻轻摇头,看着散落而下的阳光,却像是坠入了无边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