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头看了看,已经离开了一段距离,确保阿箬没有追上来。
其实刚才的话大半是骗她的,可她并不反驳我,瞧着表情似乎确实发生了什么。天空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蒙着一层灰紫色的雾气,离得结界越近就越明显,原本开阔的田垄被紫色的雾气包裹着,连屋子尖都被埋了进去。
里面的情况根本也看不清,我一伸手那雾气马上缠住了我的胳膊,于是毫无防备地被拉了进去。
我摔在地上心里骂自己一声莽撞,还等看清里面的情况身子就被拉了起来,我握在手里的一块石头将要抛出被一道熟悉声音截住。
“姐姐,你怎么也进来了。”
我尴尬地看着奚禹道:“阿箬收了你的纸鸢,我先她一步来这瞧瞧。”
“我本是打算去河滩踩点,却看见一个影子飞快地蹿离了水流,再是发现仙器失踪,跟着黑影追逐至此,被这古怪的雾气给绊住了脚。”他指了指田垄正中间似球状的物体,源源不断的紫色雾气正从此蔓延,在四周围成一个圈,渐渐地扩大开来。
明明我昨日与阿箬夜探的时候还相安无事,怎么才过了半日就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雾气尚能困人,更遑论妖兽破土而出。
奚禹说他是追着偷剑的盗贼来此,误入迷阵。
“可有破解之法。”
“只有找到阵眼才能破开这雾气。”奚禹挥手扇开一团紫色的云雾,“我觉得那贼人偷盗冰霜是想阻止我们设立结界,若能勾引围困我们在内,市集的百姓就成了暴露在外的诱饵。”
就算奚禹分析得如此明白,我们还是中招了。
“外面暂且有阿箬在,我以长弓设立了结界,大可放心。”
他点点头,说道:“那团黑色物体中的势十分强烈,我觉得阵眼于此,那贼人所盗的冰霜被做了媒介,姐姐你试着感受一下,可能发现其中为何物?”
冰霜吗?我闭上眼睛,移形于物,黑暗中周身被黏腻的雾气胶着,快速流动的空气在剑身摩擦吞噬着其中的灵气,逐渐向四周蔓延,而另半截剑身却十分冰冷,像插在一块腐肉上,被高速的气流带得微微发颤,底下是什么,我感受着……突然脑中蹿入一股莫名的意识,猛得睁开眼睛,忍不住扶住边上的木桩干呕。
“怎么了,姐姐,脑袋可疼?”奚禹急急地围了过来。
我有些喘不过气,摆了摆手,缓了会劲。
他小声质疑起来:“这术法不该会有如此严重的副作用。”
我拍拍他的肩膀,表示无碍,“我发现了阵眼,只要入内拔出冰霜就可消除雾气。”
“姐姐我来吧,你只告诉我冰霜在何处。”
“不用,还是我来,冰霜与我熟悉一些,若出现什么变故你在外面也好支招。”
奚禹没有继续要求,比起随时可出的妖兽也许阵眼里面更安全一些,毕竟只是些难缠的雾气罢了。
我轻点足尖纵身跃入黑色的球状雾气,果然里面的威压比外面要强一些,脚下的雾气像是沼泽泥潭将你牢牢困住,我的身子渐渐下沉,只能缓缓地挪动着身子朝前,这里面没有光亮,只有我肩膀上的萤火正发着光。
我索性闭上眼睛摸索着,冰霜的灵气在四溢,指引着我往中心走去。
大约在雾气中缠绕了小半刻,我终于摸上熟悉的纹路,剑柄泛着幽蓝色的光,底下还是黑漆漆的一片。
我托住左肩的萤火从指尖掷下,那星点飘飘悠悠地落上了苍白的皮肉,我忍住胃里翻腾的液体仔细确认了一番,那灰黑的瞳孔已经涣散了,萤火的光只显得他更加苍白死寂。
冰霜底下是他的尸体,被开膛破肚的尸体,我握着冰霜,他的灵魂被禁锢着成了迷阵的一部分,所以这就是祭祀未成的原因。
只有破灭他的灵魂才能使迷雾消散,才能阻止祭祀之术的延续,这是最简单的法子了,再然后皇帝的一口业火能吞噬掉田垄上的所有污浊,未成的,将现形的。
去破灭一个人的魂魄,使他不能轮回于世,这多么残忍,而那个幕后之人逼迫着我选择,手中的剑冰冷,我第一次觉得冰霜与我相贴的灵识产生了距离。
我握住剑柄,予之注入灵力,苍白而又无力地说道:“我会履行与你的承诺。”
剑身底下他的躯体散为青烟,底下缠绕着我小腿的雾气散去,光点自上而入,迷阵内清晰起来,我缓缓落在田间。
奚禹冲我招了招手:“姐姐迷阵已经破啦,我派人去找了皇帝,等他来了就可以把底下的妖兽一同消灭了。”
我蹲下身子,捡起落在地上的萤火:“奚禹,我们得去找到结界剩下的人,他们没有去往市集,也许被那贼人挟持着藏在某地……”
“姐姐小心!”
我看见奚禹的表情变得惊恐扭曲,正奋力地奔向我。
突然袭来的坠落感让我后知后觉地发现,地面裂开了。
那个似有预兆的梦应验了,那么底下的妖兽……我在半空中回转身子,像树干一样粗壮的独角已经探出水平面,灯笼大的眼睛里燃烧着地狱里的焰火,喷薄着贪婪的欲望,我能看见它尖利的牙齿和满是倒刺的舌头上沾染着的血腥。
我呆住了,心里又涌上一股愤怒,我一直尽力阻止的,做下选择,靠破了他人灵魂换取的竟是一场空。
像棋子一般被人掌握着,翻覆着逃不出织就的蛛网,将欲坠入深渊。
“姐姐!”奚禹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回过神,压下胸口的怒气,一个翻身躲过了向我咬来的血盆大口,污浊之气迎面冲击,几欲被掀飞。
我与奚禹退开些距离正想着如何对付着妖兽另一个硕大的脑袋从另一侧探了出来,两只妖兽,对付起来倒还真有些吃力。
市集不远,不能诱敌前去,只能围困,就地绞杀。
我与奚禹领着剩下的人各分为两路分别应对深坑中的妖兽。
我悬于空中,指尖划过空气,在迷阵中结印,无数细小水珠汇聚以冷厉的刀锋直指妖兽庞大耸动的身躯,不过在皮肤的覆盖下只是挠痒痒罢了,反倒激起了它的愤怒,长尾一甩险些落入坑中。另一头奚禹也是难下其手不过几人配合倒是游刃有余。
我看着妖兽眼中跃动的火焰,想起在道观中被围困的时候,虽然这一次妖兽更加危险强大,身上也是铜墙铁壁,但眼睛依旧是弱点。
我吩咐着二人左右吸引妖兽的火力,闪身来到它的颅顶,避开锋利淬着毒液的兽角,那来回转动被激怒的瞳孔就在眼前,在我提剑的时候那鲜红的眼睛骤然转向我,我将剑锋砸了下去却只触到闭合的细缝。
“小心!”
似钢钉的尾巴打在我的背脊,突生的刺痛从脚底蔓延,奚禹在喊我,边上的人没能拉住我下坠的身形。
大脑被疼痛震得迟缓了几分,身子陷落在湿软的黑泥上,我仰头看着居高临下的妖兽更显得与之抗衡是愚蠢的决定。
“动起来,向左。”一道声音横插进来,我看着压下来的黑影,向左边滚了两个圈,地面震动散落的黑泥将我埋成个小土堆。
“你看他迟缓的下肢,走近一些。”
我拨开压在身上的黑泥,隐了身形,借着雾气成功近了它身侧。
那道声音的主人像鬼魂一般飘摇着出现,站在妖兽的身子底下仰头看着突然问道:“你觉得它长得像什么?”
我一愣木木地回答:“独角兽?”完了觉得思维有些发散,这个问题远不是在此时研究的吧。
“一个角的怪物,你说的没错。”他伸手拍了拍它的腰腹之地,“你看,这里是它最柔软的地方。”
“此弱点原来不会如此显形,只是它贪食血肉太多,口腹之欲的过分满足,反倒使其暴露。”
他似乎很是了解,云淡风轻地站在湿泥上,问着奇怪的问题,像是对待宠物一样拍拍那妖兽的肚子招呼我过来一起看,然后告诉我可以把刀子捅进去验证一下,我觉得这幅场景十分怪异。
但是他说的话,确实又有道理,与我同队的人正吸引着妖兽的火力好让它注意不到在它脚下的异样,奚禹也是频频侧目喊着让我快些上来。
我握着手里的冰霜,对着妖兽的腹地猛得突刺,一下两下三,愤怒的吼声震天,大掌迎面而下,七十六,七十七……噗呲
我被他拉着躲开,身上突然出现一道屏障隔开了妖兽的攻击。
我躲在土堆后面,看着插入妖兽腹中的冰霜开始施法,剑锋一寸寸入得更深搅动着里面的血肉,像割开破布一般割开它的皮肉,那妖兽断续的吼声越来越低落,逐渐变为悲鸣,幸亏我离的远,从它肚子里涌出的血肉残骸聚成一小片浅滩,恶臭的血腥味冲天。
我尚未缓过恶心,地面又开始震动起来,我下意识握住他的衣摆问道:“怎么还有,还有多少。”
他歪着脑袋数了数,“献祭之法以魂灵为数,大概还有四个。”
还有四个……太多了,奚禹阻止不了,我也不能够。
他确实没有说错,耸动的脑袋又冒出了四个,与死去的相较身量并未相差太多。
奚禹显然也是十分震惊,不过并未有过分的慌张,他那边的妖兽也处理的很好,被三人折腾下来已经没了嚣张的气焰。
头顶的云雨开始聚集,黑沉沉的一片,天空将要倾覆而下,翻腾的云雾中似有千军万马在奔腾。
他仰头望了望天说道:“该上去了。”
接着隐没了身形。
奚禹持剑而落,挟住我的身子将我带了上去,田垄在陷落崩塌,“姐姐你做的很好了。”
他看着倒在地上的妖兽,接下来,就交给君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