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总是很安静,更遑论明日便是秋收前夕之庆。我有些紧张,阿箬坐我身侧,替我倒了三回水:“你这样没尽得喝,怕是要起夜。”
我苦着脸:“头一回有如此重要的感觉,像当初在慧云考核的时候。”
“那你又担心什么,前有我替你瞒着,这回又有云华给你兜底,左不过又再来了一次。”
可我心里不安,总觉得事情不会进行的那么顺利,我从床上跳了下来:“我去练会字。”
“什么?”
“练字能静心。”我嘟囔着穿好衣服往外间走去。
阿箬颇为无奈,决定不再管我,抱着锦被往床上一躺,招了招手:“有事喊我。”
我端着一盘糕点在书案前坐下,边上是一些堆叠的话本,还有几封云华写与我的信,我算着云华的归期,心下觉得不安,伸手摸上了冰凉的笔杆。
断断续续听着外面风吹树叶的声音,磋磨了一阵,我困得有些抬不起眼皮,便在跳动的烛光下伏案打起了瞌睡。
这一觉睡得昏沉,我在梦中睁开眼,周围黑漆漆地一片,那个绿衣服的男子又出现了,他站在我的桌边问了一句:“我看见你在写信,你写了什么。”
“只是练字,练字而已。”我想伸手遮一遮却发现这是一张白纸,我想起这是在梦中,他只能带我进来,东西什么的都留在外头。
他见我敷衍,也不追根究底,而是伏下身子与我持平高度,好奇地指着某处问道:“这个是什么?”
什么东西,我手上除了一支笔什么也没有啊,他摇头,轻轻点了点我的手面,开口说道:“我看见了,和烛火很像,他会跳舞。”
我一头雾水,什么会跳舞的烛火,摊开手什么也没有呀。
他又凑近了一些,这个距离让我有些压迫感,我握住手,微微偏了脑袋,他细软的头发垂落在我的小臂上,呼出的鼻息让我的额头有些发痒,他说:“我看清了,是一个人。”
大半夜的这么说话,怪瘆人的,他又接了一句,“他看上去快要死了,你不担心吗?”
我突然反应过来,我在手上做了印记。
“我闻到了很熟悉的味道。”
“什么样的味道。”
“浓郁的妖兽的味道。”他做了个龇牙的动作,突然向前一步,那张凑近的脸变得阴郁起来,我吓得身子后仰带翻了椅子,接着浑身震缩,从梦中醒来。
屋子里十分安静,桌上的蜡烛明明灭灭地跳跃着,我揉着眉心,叹一口气,怎么尽梦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我收拾了桌上的东西,伸了个懒腰,也许是书案太硬,连身子都在反抗。我往里面走去,脑袋里突然蹦出他说的话,我看见一个人,他快要死了。
我抬起手,只见上面的火焰突然开始剧烈地抖动,然后噗呲一声熄灭了。
火灭了。
我陡然警觉,三两步跑入屋内摇醒阿箬。
“阿箬,阿箬。”
“出了什么事情吗?”阿箬揉了揉眼睛,“你怎了。”
“阿箬,那个男人死了。”
“哪个男人……”阿箬的话才说了一半,就猛得清醒过来,“你说他死了。”
“我们昨日是不是才问了,如果他死了,那代表着……”
“献祭完成,妖兽会破土而出。”我将长弓背上后背,“来不及了,屋子外面有人吗?”
“我记得有奚禹留下的,大概有五六个人。”阿箬一边穿好衣服,一边往外跑,“奚禹那里呢,要不要让他支人手过来。”
“也不知道真假,还是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带着着五六个人,若真是妖兽出没,也能勉强应付一阵。”我习惯性地往腰间伸手才想起冰霜在河滩的灵台上。
阿箬已经在外面清点好了人数,“院子里要留人吗?”
“不必,除了我们也没有旁人在。”
“好。”
夏日的深夜偶尔有一两声蝉鸣,周围静谧的气氛被脑子里紧绷的弦刻画地十分压抑,我与阿箬和随行的五人各自带着武器顺着小道接近结界。
眼前的屋子近了,离着田垄也只有一小段距离,阿箬压低着声音说:“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
“看来是如此,可是我不放心,两边都查一查。”我招了招手,指向对面的屋子,另有两个人结伴慢慢向屋子靠近,我与阿箬三两步走到田垄附近,周围也并没有什么异样。
“这与我们猜想的不同。”我半蹲着,“那个人确实是死了,献祭应当完成,为何底下没有丝毫动静。”
阿箬伸手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拉住我的手覆盖在黑泥上,我只觉一股湿润黏腻,与阿箬对视了一眼,她点了点头示意我感受。我压低了四周情况对我的影响,触摸着黑泥的手掌能感受到,底下湿润的黑泥微微松动像是在呼吸一般,像个熟睡的人。
“别用灵力探。”阿箬将我拉了起来,“他们对此最为敏感。”
“所以他们还没有醒来。”
阿箬点点头。
“应该是哪里出了问题。”我看向远处,前去探屋子的两个人已经折返。
“屋子外围没有问题。”
“里面呢。”
“屋门与窗户都闭着不太能探清,不过我听了一阵,没有其他动静。”他停顿了一下问道,“还要细探吗?”
“不必了。”我揉着眉心,“也许是我敏感过度了。”
“我相信你的判断。”阿箬握住我的手,“虽然不懂为何献祭没有完成,但是那个男人死了,他们必定会找别的方法来弥补。”
“最迟就是明日,云华将归,再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我远远望着那栋屋子,月华倾洒而下,似乎风吹开了窗户,咧开一道深色的口子,里面是什么,也许是深渊。
因为带着心事,所以回去的这一觉睡得并不是十分安稳,昨日预示着什么的梦一直困扰着我。
直至正午我与阿箬才收拾着起来,半夜折腾一阵,彼此对望眼下都落了层乌青。
市集里已经十分热闹了,众小仙张罗着街上的彩灯,另有准备好小食水果搭台摆放的,更多的是挎着小包,里面装着彩纸的孩子,一圈圈将洗池围满。
我与阿箬帮着忙活了半日,也没见上奚禹,
“应该是开结界的时候了,奚禹怎么到现在也没露面。”我扯着手上的彩带将它甩上房檐,阿箬递我一个小布包,“那我们就去河滩看看,设立结界两个人足矣。”
我点头,发现一只纸鸢正飘飘摇摇地从半空落下,阿箬伸手接住:“明明走两步就到的距离,他倒还折上了瘾。”
阿箬吐槽的在理,可奚禹做惯了事情,自然晓得取最优的方法。
“冰霜不见了。”阿箬脸上的笑容收去,将纸条揉成团,“奚禹去守了结界。”
“那剩余的人呢,我们得将他们带过来。”
“既在结界附近奚禹也是顾得上的,不需要我们,我们必须留在市集。”
必须……暮色一点点地压低,我看着阿箬说了声好。
更多的人被派遣过来,我与阿箬核对着整理好的名单,孩子们都分得了拇指大小的萤火,落在肩头,星星点点地在洗池围着,有了些热闹的气氛。
在一片谈笑声中,我的眼睛突然模糊起来,脑中闪过那灰黑的瞳孔,再是一点跳跃的光,被漆黑的深渊吞没。
“阿箬,我得带他们过来。”我开口道,“也许那一边正僵持着,或者……出了什么事情。”
我抽出腰间的长弓,阿箬看着我,摇了摇头,“阿蘅,别那么做,你与仙器的灵识尚未互通。”
“你可以陪着我过去。”
阿箬知道,我做了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
河滩的水冰凉,和来时一样浸湿了我的裙摆,我将长弓放上灵台,冰蓝色的游丝缠住了弓弦,我摊开掌心,金色的光将我包围,无数的灵力从我身体里抽离,我看着台上抖动的长弓心里暗想,可真是个吸食灵力的怪物,比原先奚禹所说的更甚。
从排斥到互通,几乎收走了我大半的灵力,十分幸运,结界筑成了,淡金色的光在我的头顶汇聚,扩散开来,落在千百个位置促成一个巨大的保护罩。
我收了力,缓了一会才站稳身子,阿箬拉住我的手臂道:“你的灵力已经不足以对付妖兽了,若数量过多,你会丧命的。”
“我……”
嘭!第一束烟花在黑色的幕布上炸开,散落的流光比夜半的流星雨还要好看,再是接连的几束旋转着升空。
我与阿箬同时仰头,“看,多漂亮啊。希望我回来的时候比赛还进行得热闹。”
“一定要去吗?”
“阿箬,冰霜是我的仙器,我们灵识互通,我怎么会不知发生了什么。”我掐住她的脸,“所以,你装得再好,谎圆得再满,还是会被拆穿的。”
“你别去,你留在这里,替我看着,只有做到万无一失,我才能放心。”在有能力保全蓬莱的众人之后,才能分出余力去照顾他人。
“臭阿蘅,我来这里,云华留下奚禹和他们不就是为了你吗。”
我觉得阿箬这么喊极其恶劣,打压了我作为师姐的尊严。
于是我拿捆仙绳捆了她,阿箬气结:“你还诓着师尊的仙器!!拿它来困我!”
“等日子晴好了,我连着你一起还回慧云。”我比了个鬼脸。
我捏起一只萤火放在肩头,“阿箬看着它,它落在我的左肩。”我往结界外走了两步,那微弱的光点正努力撑开四周挤压过来的黑暗。
结界处有奚禹,皇帝,并不如我只是微弱的一人,我不想做一个旁观者,承诺的事情自然要努力去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