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就是烟火比赛了,我想起那个病弱的男人,或许他会是我们的切入点。
提起他阿箬更是困惑不解:“他像是得了什么病,身子干瘪的厉害,眼睛空洞,如游魂一般。”
我眼中浮现起的是那个女人哀凄的眼神说道:“也许不是病,你可记得在黑墟那段日子,那些在周围被发现的人们,多是这种状态,面容枯槁,已是油尽灯枯之际。”
“我记得,他们被妖兽吸食了精气。”阿箬陡然凝了神色,“你是指蓬莱之中藏有黑墟之物。”
“我第一次见他的模样,已觉有五六分的相似。”我抚平桌上的纸张,“至于这妖邪之物,就在你我眼皮底下。”
阿箬恍然明白,看了看日头:“若不出意外,此时无人。”
——
我与阿箬到时,那妇人正在搓洗新换下来的衣裳,见是我将沾着水的手往袖上一擦问道:“仙子怎么来了。”
“只是例行来瞧瞧有什么需要的。”我见田边一片空荡,多问一句,“那些人去做什么了。”
“应该是去林子里了,下午回来的时候,他们会带些木材回来。”她指一指围了一半的篱笆,“将这块田围成圈。”
我点点头略放下心,将手杵在一块木桩上,用脚尖拨弄了些黑泥,土地十分湿软,附着上许多污垢,我与阿箬对视一眼,将鞋尖上的黑泥擦在草垛上问道:“我听人说你丈夫的精神日渐涣散,已经认不得人了,怎么不喊蓬莱的医官来瞧。”
她的身子一顿说道:“我没有办法,我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
我的眼神落在远处矮凳上的两个男孩,他们手中拿着红色的纸面,用指尖划划点点,笑容灿烂,孩子的世界似乎就是那么简单。
“他那是妖兽毒液侵蚀落下的毛病,如今也难救治,我们既得了天大的恩惠,也不能不知好歹时时叨扰殿下。”
我看着她脸上湿润的泪水,身子转向阿箬,“我身边的竹青在慧云修习过一段日子,颇通医术,也许能帮上一二。”
“仙子,那是他的命,早在被妖兽咬断腿的那一刻就定下了,你帮不了他。”她似乎想拦我,“不要去瞧了,反倒坏了心情。”
“没事的,你们既身在蓬莱,我们便会尽力顾看好你们。”我递她一方帕子,“不要想从前的伤心事了,你看孩子们不是玩的很开心吗?蓬莱明日有烟火比赛,一起带着他们去玩吧,还有别家的老人孩子他们也会喜欢热闹的。”
她一愣,捏紧手巾点头:“仙子让我们去,我们就去。”
“嗯,我们进去了,不用顾虑着,不会有事的。”
我与阿箬对视一眼,进了屋子,里面的帘子被拉得紧,不怎么透光,四处透着沉闷的气息。
“你能感觉出来吗?”我问道,气息太弱了,连病着的猫儿,呼出的气也比他的多。
“很弱,很轻微。”阿箬走近,扶上一个粗糙的衣架,待视线慢慢适应里头的昏暗,能瞧见床上平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双眼紧闭,两手交叠着十分安静,让人有一种奇异之感。
我走近了些,却看不见他胸口的起伏,我伸手按上他的胳膊,先碰到的却是坚硬的骨头,向下几许终于感觉到了十分微弱的脉搏。
阿箬则绕到床的一侧检查了他的断腿。
“如那个女人所说,是被妖兽咬断的,腿上蔓延着青色瘢痕,应该是当时入体的毒素,不过也就到此为止,并没有蔓延上五脏,后续清理的也干净,虽然愈合的伤口疤痕参差不齐,但显然造成他如此状态的不会是妖兽残留在体内的毒素。”
“最直观的感觉就是没有精神气。比我上一回见他还要弱上许多。”
“是被什么抽干的,他的精气流逝的太快了,即便是濒死的人也不会如此。”阿箬道,“所以大概率是黑墟的妖兽作怪。”
我点头,像是供奉祭祀一般,让妖兽吸食人的精气来滋补自己,我伸手按住突突跳起的眉头,勉强压下这番令人作呕的感觉。
我原还想着能借治病对此了解得更详细一些,但见他如此昏迷状态怕是没法,八九分的确定已经尽然足够了。
我正打算离开,突然有什么东西钩住了我的衣角,我扯了两下竟不能脱身,转回身子一瞧,差点吓得摔在地上,床上的人那一双浑浊的眼睛睁着,死死地盯住我,而勾住我衣角的正是那伸出的微微弯曲的手指。
阿箬想要上前阻止,我摇了摇头。
他瞪着我,似乎很努力地想要看清我的模样,那是一种审视的目光,我能分辨出里头夹杂的情绪,是愤怒。
为什么呢?
屋子里很安静,我理了理自己适才受惊的情绪,开口道:“你现在所处的灵域是蓬莱,我们是灵域的医者,是来帮你的,关于你们先前的经历……这是正常的问询流程,不会有任何问题,只是希望你可以替我们解惑。”
他灰黑浑浊的眼珠在我的脸上流连一圈,没有什么光彩,似乎也不打算搭理我们。
这样僵持着也不是法子,我瞧一眼阿箬道:“外面的夫人告诉我们,你的腿是被妖兽咬断的,多亏得一群仙人帮忙,才救得你的性命,一路护送你们来了蓬莱,让她们有了新的住所和神君庇佑。”
他的情绪并无什么起伏,也不反驳我的陈述,倒是闭上眼睛像是睡觉一般,这与我猜想的不同,我试探性地开口道:“夫人说他们是好人,能有今日的安逸全靠着他们的帮衬。”
我观察着他的表情,在我口中吐出好人二字时,他蓦得睁开眼睛,喉咙里发出一股奇异的声音。
“阿箬。”
阿箬伸手探向他的喉咙,上下摸索,在一阵悲愤的咕噜声中收了手,冲我摇了摇头:“人为破坏的,不能说话了。”
“所以不是所谓的出手相救。”我看着他的脸道,“我不是他们的人。”
“你得相信我。”换一种更有说服力的方法,“我在蓬莱,能保护好夫人和孩子们,但前提是将带你们来的人清理干净。”
“但是关于目前的情况,我有些困惑的地方,还希望你能解答。”
屋子里静下来,他似乎在考虑我说的话。
“其实你也应该知道,你剩下的时间不多,即便是神君在此,也无法扭转在你身上产生的颓势,但是夫人与孩子,蓬莱可以留住他们,但如今危险就潜伏在他们身边,也许在灵域内他们做不了什么。”
我端详着他的神色,继续说道:“若他们要强行离开蓬莱,我们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与他们同行再到下一处灵域,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情,你应该知道那意味着着什么,他们能对你做的,同样可以加诸于你的孩子,妻子身上。”
我抬手掀开窗帘的一角,热烈的光在地上划出金色的投影,微风树叶翕动着将阵阵笑声送入屋内,沉闷的空气中似乎跃动起一丝生机,阳光点在他苍白的脸上,干瘪下去的面颊上紧闭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我知道那束光动摇了他的想法,我将帘子放下,那股压抑的气息又回来了,阴影将我们三人笼罩着,床上的人复又闭上眼睛,我与阿箬皆以为他要倔强地放弃,那股咕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抬眼望去,他似乎费了极大的努力才使下颌轻点。
我在心里盘算着,他口不能言,只能通过眨眼点头示意。
阿箬出了屋子向外探了一眼,并未发现有人,只是直觉上有些不安:“阿蘅,快一些。”
我点点头,转向床上的人开口道:“你是否以自身精气为养分,供养地下深埋的黑墟妖兽。”
“阻断之法,是否是净和业火。”
“动手的时机是否以你生命的消亡为起点。”
……
“他的时间不多了。”我走在回去的路上,“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妖兽的事情,你先前是如何知道的,先前黑墟妖兽吸**气一事,你我不过远远一瞥,不仅仅是因为他模样的判断吧。”阿箬停下来扶住我的肩膀,手上使了些力,将我的绸衣都揉成一块,“黑墟的事情你有沾染几分。”
因为感觉得到,黑墟与梦魇的干系使我隐隐觉得那一片田垄有熟悉的气味。可我不能说,阿箬知道了就一定会刨根问底,可我圆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去解释。
虽然我信任阿箬,可是云华与黑墟的事情也许没有第三人知晓,这个秘密不该从我的口中被透露。
我握住她的手道:“阿箬,我没有入过黑墟,我从来没有参与过,你知道入黑墟的人会是何种境地。”
“是在那个雨夜,我路过了田垄,踉跄中陷入泥沼,那种冰冷带出了那一日在黑墟的感觉。若不是我喊出自己的身份,兴许会被他们当作旁人处理成妖兽的养料。”我说的确是事实,那日的感觉还是让人后怕,以至于雨声在之后我都觉得十分刺耳和让人不安。
阿箬信任我,不再纠结于此,说道:“所以当时你让我送了黑泥去流景那。”
“是,黑泥是那日留下的,只是当日如此做了显得太过刻意。”
“流景告诉我,破解之法就是皇帝口的业火,在妖兽成型前解决更为容易,只是我没有理由带着皇帝去烧了他们开垦的田地,所以总得等他们露出马脚,我们才能顺理成章地去处理。”
“所以依那人的肯定,他最后一丝精气被妖兽吸收殆尽,就是他们起事之日。”
我点头:“他们算的好,烟火大会也正在这几日,所有人聚在一起,妖兽出现恰能将伤害扩到最大。”
“而那个出现裂缝的结界,敌人也许会从外面一涌而进,里应外合,他那般样子,更多的也回答不了,他只是妖兽的饲料而已。”我伸出手,轻声说,“而我给了他一份死亡的通知。”
一缕黄色的光在我的手中跳动着,很轻,似胸膛微弱的起伏,当他生命的气息消失,我手中握住的光芒会泯灭,在这之后我们才能去施行那所谓的救赎。
我沉默了一会道:“经历了那么多,我一向看得开,只是觉得残酷,无论千百遍,我也不能够习惯。”
“阿蘅,他是相信你能保护他的妻子和孩子,这不是一种取舍,你必须为之做出决定,你如今的位置,你要保护的人不仅仅是他的妻子和孩子包括蓬莱的所有人。”
是,我答应了云华,也答应了那个母亲,用手中的权利去保护我眼下的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