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昨日见了他们,我便不该再拖着此事。我估摸着云华是知道的,纵使奚禹不说,这偌大的地方也避不开一位君主的掌控,如果灵域中能有上位者触不到或无法管控的地方,那必然是要起事端的。
我让竹青备了点心一直在院前等着,风吹过树叶划出窸窣的响动,院门外白色的衣角来回晃了几次眼,终于见上了其人。
我倒上一杯水摆在桌上,云华顺手接过抿了一口道:“嗯,淡了些。”
我讶然,抖着眉毛回答:“神君这是水,清水。”
云华眼中带笑,我呆呆地看着,心里想这睁眼说胡话的事今日倒是亲见了。
他托着腮一偏脑袋向我伸手,我只觉温柔的指尖在我眉间轻抚:“是阿蘅素日的欢喜淡了几分,别一直皱着眉头。”
我面上一红,拉下他的手。
他顺势将我的手笼住:“是有事情要说?”
我点点头,突然莫名地紧张起来。
云华轻笑一声,揉揉我的脑袋:“这么紧张做什么,是蓬莱新进的几个小仙的事情吗?”
我抬起头,他果然是知道的,灵域中进了十几生人的事情也不算小,若云华出现这样的错漏该是会有大麻烦,他这样说出来,我倒是松了口气。
“是,先前该是奚禹来安排的,我插手让他将人放了进来,一直没有想好该如何与神君说。”我看着云华,打量起他的神色。
“阿蘅知道他们的身份。”
“知道。”
“是担心我会挡了他们去吧。”他挑起桌上的果子开始去壳。
“神君仁慈,不会将跋涉而来求生的人拒之门外。”
云华轻挑眉头,继续手上的动作,似乎在等着看我还能说些什么。
我低头转着杯沿开口:“我都细细盘问过了,是琅山最末枝的一些小仙,还有些青丘的,你知道那时候的事情,牵连的小部分里面有他们,除了蓬莱没有灵域能收留他们了。”
“我让奚禹将他们安排在结界边上,只是求个蓬莱的庇护,不至于被妖魔猛兽侵袭罢了。”
“那阿蘅可有考虑过自己的处境。”
“于他们,没有自保能力在灵域外飘荡终是死路一条,而我不是一个手无寸铁,只能坐以待毙的弱者,我想保护我能做到的,就像神君守护着蓬莱。”
“阿蘅,你不过见了他们一面,就拿着自己暴露的风险去做赌,当这份信任崩塌时将要面对的现实你可有想过?”
“他们不会。”我说完有些后悔,手指僵硬地扣着杯壁。
云华点头似乎在认同我:“阿蘅是可怜他们,还是信任他们?保护弱者是良善之人的选择,而信任是能将生死与他们权衡。”
我从不自诩能将生死交付他人,生命虽无贵贱之别,却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我看着云华道:“是前者。”
“我会找人看着他们,我昨日见过他们多是一些妇孺,只要他们不生事端,神君是可以容的下他们的吧。”
“我都已经安排好了,阿蘅不用担心。”
我松下一口气,云华又接口道:“再有一个问题。”
“什么?”
“若阿蘅是蓬莱的君,又该权衡什么?”
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若我不仅仅代表个人,而是一处灵域的女君。灵域设下结界本就是为了保护蓬莱的手无寸铁的低阶小仙,两边都想要拯救,这更像是一个赌注,必须做好万全的对策才能去触碰那一份不确定的风险。
云华是蓬莱的君,如何能不在乎自己的子民,我带入的这个风险,不知道要云华多少心思的谋算。
云华示意我伸出手,将剥好的果子倒入我的掌心:“这些若事情瞒着你,你会终日为之困顿,如今知道了却不能够置身事外,我不能决断阿蘅的心思,索性让你自己试着去解决问题。”
我瞧着手中晶莹剔透的果子,饱满光滑,似乎像水中明珠,我开口问道:“神君相信我吗?”
“我永远相信阿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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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我思索时的表情过于严肃,又或者是被汁水呛到的泪水滚落的过快,竹青替我递上一块手帕,伏在我膝边,小心翼翼地安慰:“小姐也别难过,神君今日也只是略做提点,随意放人进来是有些冒失了,这事情本该早些与神君说的,毕竟这里是蓬莱,不是青丘。”
“不……不是。”我被呛的断断续续,只能不停地抹眼泪。
竹青抱住我:“没事的,没事的,小姐还有我呢。”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宽慰我的话,一句接一句,适才我与云华谈话时她并不在,中途零星的几个字眼倒让她自己凑出了个故事。
我想起几日前看到的话本子,觉得里面寄人篱下,被抛弃的某姑娘很是适合我。
于是我抱住她,开始同她演起苦情戏码:“如今我知道了,我也是寄人篱下寻求庇护的。”
竹青又轻轻地拍了我两下,“我见云华神君平日待小姐可好,神君是喜欢小姐的啊。”
我肩膀抖啊抖,她以为我哭得更伤心了,我下巴搁在她肩膀上笑得有些喘不过气,待平静一些,顶着一张眼睛湿润,脸颊笑红的模样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你不明白,云华对我们的客气是因为他与大哥有交集,我们算是蓬莱的客人,至于喜欢……我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的呀,喜欢也只是一时的,我们待在蓬莱也是一时的,并不能长久。”
她低头不语,我想可别过了头,连忙拿帕子擦了眼泪,端出笑容说:“我们出去走走吧,说起来你整日待在蓬莱也没出去玩过。”
“可是外面不安全。”竹青直起身子拦我。
“那我们去见见师尊,慧云山比起外面总是安全的。”
竹青头一歪说:“我怎么没有想到,有弘渊神尊和阿箬姐姐,小姐你若是不喜欢这里,我就陪你回去,无论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我可不想住在慧云山,我丢了许久的课业再捡起来可是难了。”我掐一把她的脸蛋,“你可以去试试,学一身本领回来好保护我。”
竹青脸一皱,理了理衣裙,步子凌乱地往院子后面走:“我去给小姐做碗鹌鹑汤,堵住你的嘴。”
“好好好。”我有些哭笑不得,平日里催我学习倒是勤,事情落在自己头上跑的比我快。
我抬头望了望正午的太阳,真是耀眼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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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青,真的不是久住,只是拜访,那件披风不用带了。”我捂着额头,有些无奈,一边思索自己是不是过了头,一边阻止竹青收拾衣服的行为。
“小姐心情不佳,出去散散心也好的,多住两日也差不了许多。”竹青往整理好的东西上头打了个蝴蝶结。
“也没有那么差吧。”我和云华说话连声音都没有拔尖过,也没有彼此说过重话啊,明明中午的时候还有一起吃饭呢,若是云华此时来了,我该如何解释。
皇帝在一边打着呼噜,两耳不闻梦外事,竹青指了指皇帝道:“要一起带走吗?”
我附和她说:“不必了,块头太大,目标明显。”
啊,怎么怎么好像我也被绕进去了……
我原还想和云华说一声,竹青劝我不用勉强,正巧奚禹替我送来之前让他准备的布料,就让他代为转达。我看着奚禹困惑的眼神,点点了点头,十分确定地告诉他:“只是拜访而已,包里装的是一些蓬莱的特产,不用相送。”
然后我与竹青在奚禹依依惜别的注视下离开了蓬莱。
看着竹青一脸向往新生活的表情,我突生几分愧疚,算了……等麻烦过去了再同她解释也行。
时隔多久来着,我再次来到慧云山,好像也不久,按着师尊的交代,我这个各项修为参差不齐的出师弟子,还是少来拜访,多多自我进益才是正道。我觉着是各传道育人的仙尊攀比成风,言语间夹杂着自己出师的弟子在天界的光耀,多少影响了师尊。
之前的师尊我未曾亲见,但大哥口中是个庄重认真,修为高深的神仙。若不是让我撞见师尊喝醉了酒,再是扶着我的肩膀一字一句说着以上那些话,言语甚是恳切,这份伟岸的形象会一直留存在我脑中。
我一叹,千万年沉淀下来,私底下谁还不是个爱面子的老家伙。
我此番回来在路上略作乔装,按着流程来,差点被一句师尊身体有恙给驳了回去。惯用的手法,我微笑着同师弟们告别,然后直接翻院墙。
不错不错,这颗枇杷树很是可怜可爱,青黄的果子到了秋日必定酸甜可口,我沿途走过,将这些长势喜人的好树都夸了个遍,然后才慢悠悠地往阿箬平日里管制的书阁里钻。彼时阿箬正在整理经文书卷,瞧见我没有十分的欢喜倒是翻了个白眼道:“你也晓得回来。”
果然万年不变的对话,让我很是痛心,实在是不能违背师尊的训诫,也不能在旁人面前拆师尊的面子,我叹一口气:“因为心里十分想念阿箬,日夜颠倒,食不知味。”
阿箬将书册整整齐齐得摆好这才转过身子瞧我,“我可不信,看着也没有消瘦许多,蓬莱的伙食倒也不错。”
“比不上阿箬的手艺,我这回将竹青也带来了,那个玫瑰酥酪你好好教教她。”
阿箬往我身后看了看,我转回身瞧了个空,才想起竹青还在院墙外面等我,于是我又得了阿箬一个白眼。
竹青被安排进了阿箬的小院,阿箬瞧一眼竹青手上的包袱狐疑地看着我:“你被蓬莱扫地出门了?”
我去掐她的脸:“怎么与师姐说话的!”
竹青站在一边欲言又止,按着她的角度可不就是差不多,一个主动与被动的区别,我一指竹青:“大人打架小孩子不准插嘴。”
最后的结果是我将阿箬的头发弄了个乱,然后叉腰大笑,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乖阿箬,竹青就交给你了,告诉我师尊在哪里?”
她的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还是得乖乖地告诉我这个师姐,我觉得师尊按长幼资历定的规矩用起来十分称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