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赖了许久的床,几次竹青来唤我,我都喊着不起,最后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揉开惺忪的睡眼时发现云华就坐在边上,翻着公文冲我含笑挑眉。
所以……云华当真陪了我一夜,我把被子盖过脸装死,想起刚刚的行径实在是,羞愤难当!
他轻轻拍了拍被子道:“还要再睡一会吗?”
“不……不睡了,我现在就起。”我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在云华的注视下慌慌张张地穿鞋子,慌慌张张地披衣服,然后撞倒了凳子,一叠信在我屋内的地上纷扬,嘶,腿疼。
我缓了两秒,又慌慌张张地去捡,边捡边想这下更加丢人了,我在心里流眼泪。
云华将我从地上拉起来,“阿蘅这么急做什么。”
我涨红着脸,任由云华给我揉着膝盖,“这是又想在榻上用膳吗?”
有些想的,我没说,“我以为神君半夜就走了,怎么等到天亮。”
他替我撇去额前的碎发说:“听得阿蘅半夜呓语睡得不安稳,就留下了。”
我不知道该答什么了,悄悄地问:“我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吗。”
云华思索一会道:“应当是没有。”
我松一口气,开始在桌前挽起头发边道:“神君可有听说胥离的为人,品性如何,又喜好厌恶什么。”我在妆匣中挑拣着合适的朱钗,“虽然我之前与他接触不少,但对其喜恶全然空白,只觉他心思深沉,眼中裹挟着许多复杂的算计。”
云华不知何时来到了我的身后,也不语,似乎在仔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我困惑地抬头:“有什么问题吗?”
云华托着下巴神情十分严肃。
我心头一跳:“胥离此人竟如此棘手难对付?神君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嗯……胥离此人,确实麻烦。”云华一顿,在我边上坐下,“青丘之前,我曾去查探过他,除了挂名凤翎殿下的随侍,此人几乎没有旁的经历。但他的修为实力不差,我与他交手,彼此不相上下,但他实则隐瞒了许多,并不露底。”
“通识阁内查无此人吗?”有品级位份的神君,应当会有详细记载。
“通识阁的记载有九分可信,但排查起来十分繁琐,如今天界避世的神君太多,胥离是化名,不足以为证,但他若是凤翎殿下的随侍,有如此实力,五百年前的青丘不该会是如此下场。”
我垂下眼,那他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是一直躲在青丘隐藏实力,伺机而动,想抢夺女君之位的奸邪,还是突然现世,将青丘救于水火的天神。
如今看来是后者,可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同意与我合作。
我突然困惑起来,女君之位已有定论,他与我合作,帮我夺位本没有必要,如果他是贪恋权势之人,为何当年青丘霍乱不主动出手,救下青丘,他就是阿姐之下的权臣,青丘会永世感恩戴德。
可他只用一个虚假的身份,留住濒死的青丘,明明可以掌握住权利,却似乎并不看重,而在青丘搅动风云,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想要的是什么。
一股莫名的恐惧将我笼罩,我看不透他,不知道他的野心何在,似乎一直错了方向,昨日我的信誓旦旦,是否为他眼中跳梁小丑一般的做戏。
更甚一些,我不敢想,他是否有参与其中霍乱。
“阿蘅。”
我的手被云华强硬地掰开,我有点愣神,才注意到适才握在手中的发饰,生生将手心的软肉刺破。
“不要担心,去做你想要完成的事情,我一直站在你身后,无论你在何处,只要你后退一步,我便会上前。”他摊开我的手,将我的掌心覆在他的手掌之上合拢,十指交缠,我有些发愣。
我正想开口,大门外头闪进来一个身影,满头大汗地往屋内钻,口中絮絮叨叨地说:“君上,蓬外头聚了好些人,都是些琅山……”
我抽出自己的手,上前问道:“琅山的什么?”
奚禹仰起头,眨了眨眼,“君上怎么了?”又好奇地望向我。
“无事,你来的巧,能一起吃个早膳。”我掐一把他软糯糯的脸,揉了揉手感真好。
“姐姐我吃过了,还替君上巡了一遍蓬莱。”
哈哈哈,我干笑两声,“那一起打陀螺吧。”
“我等会还要去西海替君上送礼,午膳后还要去后山修习剑术,安顿前来投靠蓬莱的小仙,夜间还要再巡一遍四处结界。”奚禹掰着手指数,十分果断地拒绝了我。
我一脸震惊地望着云华,奚禹也才十三四岁的身量,居然一天要做这么多事情,明明前些日子还眼巴巴地想同我一起玩,这会变成一个自己连轴转的陀螺了,云华到底给奚禹灌了什么汤药。
“奚禹。”云华轻咳了一声,“这段日子你辛苦了,你有好久没回家了吧,你父亲那里……”
“没事的君上,我就是来蓬莱历练的,父亲那有长兄打点着,用不上我,蓬莱正是多事之秋,君上已经三两日没有好好休息了,连文隽神君一起游山问道的邀请都推了,再没有哪座灵域的神君像君上一般,我晓得君上的意思,我愿意跟着君上做事,替君上分忧。”
我听奚禹连珠炮弹般向我涛涛不绝地灌输他对云华神君的敬仰之情,觉得甚是可怕。
奚禹见我的表情愈发惊恐,拉了我的袖子道:“姐姐不用担心,就安心在蓬莱住着,我与君上会好好处理蓬莱的事情。”
然后我和奚禹被云华从蓬莱送到了地界,说是要奚禹陪我在地界玩得尽兴,不然不准回蓬莱,不,是奚禹不准回来。
我站在卖糖糕的摊贩前挪不开步子,奚禹很是困惑地挠着头,“是我做的还不够好吗?”
“好极了。”我拍着手。
“姐姐果然知道我的苦心。”
“来两块糖糕。”我捂住滚烫的糕点,问道,“你说什么?这个很好吃的,尝尝。”
奚禹咬着糖糕,满脸地委屈:“君上是不是不满意我做的。”
“为什么要不满意,你做这么多,为什么不向云华讨个赏什么的,比如他屋子里那副墨宝,抽屉里那块闪亮亮的宝石。”
奚禹不语,听着我说,走了一段路,突然慢下脚步问道,“姐姐,我这样陪着你,你是当真开心吗?”
我的步子一顿,又恢复如初,“糖糕好吃,趁热,凉了就只剩粘牙了。”
奚禹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说:“蓬莱虽然气候宜人,夜里也是凉的,姐姐还是少在屋外的树上呆着。”
我手举起想拍拍他的脑门,却还是张手揉乱了他的头发:“我数星星呢。”
“姐姐你忘记了,夜间你的小院是布着云的,一整夜也瞧不见星星。”
噫,他愈发让我不能接口,真是好不可爱,我仰头望天:“奚禹,少听墙角。”
“外面沸沸扬扬的,没人不知道,蓬莱也不是个密不透风的盒子。”他将手上的油皮纸揉成团,“虽然君上一定会帮姐姐,我也想为着做些什么。”
“我知道的,蓬莱的各处结界不都靠你来巡视,补缺吗?”
“是因为外面不干系的人知晓了风声,姐姐才要离开的吗?”
“姐姐不信神君与蓬莱吗?就算旁人知道了又如何,我可以寻我的哥哥来。”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又不像是在开玩笑。
“倒不必那么大动干戈。”我侧脸看他,“适才在屋内你原打算同神君说些什么……我听到有琅山二字。”
奚禹呆愣了一下连忙道:“只是一些琐碎的小事,我会处理好的,姐姐不用担心。”
“哦。”我往前走去,在人群中穿梭,左绕右绕街头巷尾地走,步子时快时慢,几乎要从他的视线中消失,又留了一分余地。
最后衣袖的裙摆被扯住了,我憋着笑,一脸漠然地转回脸问道:“怎么了?”
“我说就是了,别把我丢在地界。”他耷拉着脑袋,咬着嘴唇,“姐姐也别同神君说,他一向不喜欢拿这些东西扰你的心情。”
“我保密。”我应允了。
不知是何缘由,近日蓬莱的外面来了许多前来投靠的小仙。
谈到如此,同地界各国之间居民的搬迁一样,灵域之间也是如此。各灵域对于来自己封地的小仙向来都是敞开大门欢迎的,这是管理者治理有方,声誉远播的功劳,纳入新的小仙不仅可以表现君主的仁慈也可以壮大自己灵域的实力,其初衷原是对有实力者的纳入,以备外界妖魔的侵袭或者彼此之间为领域的争斗。
但是同地界的朝代更替一样,天地几番轮换,天界的神君南征北战几乎将妖魔除了个干净,各灵域间关系都比较融洽,这一辈的君主也都不喜争斗,所以对来者的要求并不苛刻,只要是背景干净不曾作恶的小仙小妖都可入灵域受君主的保护和庇佑,虽然宽容了许多,大部分灵域如此,但主要还是看上位者的态度。
琅山也是一样,二哥幼时在石头上对前来的小仙挑挑拣拣还被阿爹揍过一顿,教育了二哥对待病弱无依前来投靠的也应当一视同仁,现在的天地可不是当年,天昏地暗的时期,外出采蘑菇还能拔出个千年的精怪,我倒好奇过那样妖魔肆虐的日子,到底是多少神君披着铠甲提着神剑才斩出一片清明。
原本蓬莱有前来投靠的小仙也并不奇怪,但是前来投靠的人中有些许琅山的子民还有几位青丘投奔来的。为避开一些潜在的危险,我活着的消息除了几位亲近的人外面一概不知,按奚禹的考量,这些人当中说不定有人见过我,云华神君自不会为了几个外来的小仙将我困顿在屋内,所以来的人既放入了蓬莱,有泄露的风险,拒之门外也不合理,他左右揣摩不出云华的想法所以才打算与云华知会,却被打断送来与我一起在地界。
“他们来了也有些日子了吧。”我思索着,“目前如何。”
“因为蓬莱设有结界,他们不能入内,所以还只是在外面罢了。”奚禹道,“还是姐姐有了主意。”
“带我见见他们。”
“不行。”奚禹果断的拒绝了我,“太冒险了。”
我答应了只在远处瞧一眼,他才同意,我看着前面领着路的背影叹一口气,真是个小古板。
奚禹在云头指一指底下的蚂蚁般大小的人道:“这些就是了。”
我眯着眼睛仔细看,大抵有十一二人,多是些带着伤的人或者带着孩子的小仙和妇孺,青丘与琅山发生那样的事情,谁都不愿意看到,可是他们是无辜的,怀着希望跋涉前来不该因为未发生的事情被拒之门外。
“奚禹,将他们放进来吧。”我看着他的眼睛,“就算帮我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