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抖擞着精神，正夸赞自己聪慧，身后的衣领不知被谁提溜了起来。
来人虽然含着怒气，动作却并不粗鲁，只带的我身子往后，我几步踉跄，却有一双手适时的扶住我。我晓得是谁了，一个转身挣脱了控制，与云华撞了个满怀。
“适才去做了什么？”
我揉揉自己的脸，刚想解释，一道冷漠至极的声音横插进来，将我与他隔开些距离。
我止住想搓一搓双臂的手，仰起脸眨着眼睛答道：“我与神君说了的呀。”我努力孕出些水气，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楚楚可怜一些。
可云华像是见惯了貌美女仙的情场老手一般，丝毫不动心，一双手直接掐上我的脸：“不说实话吗？”
“疼…疼。”我喊道。
云华松了力，我赶忙退开两步，佯装生气地说：“我就是去整理衣服耽搁些时辰，回来的时候见神君边上已经有佳人相伴了，总也不好再凑过去打扰。”
“你倒是先告状。”他揉了两把我的脸，有几分好笑地望着我，“难道佳人不是阿蘅送上来的吗？”
我眼睛一转，自然地挽上云华的胳膊：“神君果然聪慧，这出戏配合的天衣无缝。”
“嗯嗯。”云华敷衍地应和我。
“好吧，我本是去后山透透气的，不巧遇见了胥离，我一心想着女君的事情，便与他说了我的打算，可他几番推拒，却是不允，绝对是想等着我加筹码呢。”
“阿蘅聪慧，定然是拒绝的。”云华看向我，似乎了如指掌。
“这是自然，可我走到半路突然想到他说的一句话，红钰登位事成定局，他是在暗示我破局。”
“按着前些日子我欠妥的决定来说，打断红钰继位的最好方法，就是旁出嫡系血脉，可神君才与我分析这是最次的法子，可对一个想要权利的人来说，他才不会在乎青丘众人生活如何，得到君位的我会如何，我便想他也许会在宴会上诈我出来，让事情顺理成章地摆上台面，这样远比私底下不知要耗费多久的谋算要来的容易。”我细细地与云华分析道。
云华又问：“那位阿蘅送上的佳人又是何处寻来的？”
“这可容易，我不过问了那位仙子愿不愿与云华神君陪侍，她只羞红着脸点头，没费什么唇舌。”我学着地界的浪子伸手摸一把云华的脸，“神君这容貌生的如此好看，果然不只是瞧瞧，也是能派上大用处的。”
云华的眉头一抖，轻飘飘地冒出一句：“我也瞧见阿蘅与旁的仙君喝酒谈天，倒让我来为着破局。”
“我这是怕情况有变，打掩护罢了。”我赶紧心虚地将手塞回云华的手中，“若是我的身份暴露了，神君帮着我藏了这么久也是白费心思。”
我又絮絮叨叨地说：“他算我倒是准，明白我为着不拖累神君，自然会与他合作，这样我就尽然成为他手中的一颗棋子了，他果然心思狡诈，神君没有赖他的。”
云华沉默了一会轻轻叹气，说道：“其实阿蘅可以多依赖我一些，虽然你古灵精怪的点子多，可也不是次次都能逢凶化吉。”
“我运气一向好。”
他突然停了下来，与我面对而立，我微微仰起些脸，听着他要说些什么，云华看着我，十分认真地开口:“阿蘅多依赖我一些吧，与胥离相比，我更会全心全意地帮助你，这是承诺，不是空话。”
“我信的。”我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你很厉害，可我不想你为我冒险啊，我不想神君像琅山一样，只能是阿蘅暂时的依靠，我希望神君能陪着我走过的日子更长一些，而不是让我权衡着放弃。更清楚的一点，这一切的错误是由我所造成，我想亲手弥补，青丘于我而言不算是跨不过的坎，所以神君只要站在我的身后让我安心就好了。”
云华松开了我的手，我有些呆呆地，这话不对吗？我痴愣地看着他，看着他向我展开手臂，嘴角的笑扬起，像酒酿的梨花白愈发浓烈醉人，云华将我拥入怀中，抱得很紧，我双手环住他的后背，将头埋在他的胸前，贴着离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听着里面鲜活生命的跃动，有些无所适从。
云华的声音清冷而好听，像山中的泉水缓缓而过，可那字句落在我的耳边，却又似火烧般让我的脸上腾起红云。
他说，阿蘅我会陪着你，经历所有的喜乐，承担一切的苦难，我对阿蘅的喜欢，是想着有一日能与阿蘅成为神仙眷侣，彼此陪伴着一生，无论多久，多远，我都会等着，等着尘埃落定的那一天，阿蘅可以不再顾忌许多，真切热烈地拥抱想要的生活，我也想站在阿蘅目光所及的未来。
我抱着云华，轻轻地回答：“好。”
云华亲了亲我的额角，又重新牵回我的手，我与他又慢悠悠地走在回去的路上。
云华开口道:“适才宴会上的插曲，胥离想要的破局不仅成不了，反倒要给自己惹上些麻烦。”
“神君与玉里说了什么吗？”我仰着脸问。
“不过是提点他小心旁人作梗，以我对玉里的了解，失了部分实权的胥离也许在青丘过得不会那么顺心如意了。”云华偏头看我，“也许过不了多久，他会自己来蓬莱寻你，阿蘅的主意就能顺遂了。”
“那到时候他来了我该怎么与他谈，神君教一教我，在这上头我可不能落了气势。”我这感觉一下子就来了，巴望着在云华这多学些本事。
“好，回去再与你说。”
……
接下来的日子清闲，不过钓鱼，烹茶，赏花，顺道等着胥离的消息，我也不急，若他不来，我便能再多轻松几日。
我挑去鱼肉上的刺将它裹满辣油一口塞入，然后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我吃完了。“
不得不说神君修习法术的天赋在，连厨艺也了得，我三餐就没有不吃得肚子滚圆的时候。
云华递我一杯清茶漱口，微苦的茶水入口冲淡了那股子强劲的鲜辣味，我拿帕子擦了擦嘴，照例与云华一起消食，不过是走一走蓬莱的几座小山，在绕一绕几圈桃林。
今个在走过山涧的瀑布时，一只雀鸟从半空栽入我的怀中，不，应当是栽在云华手中，因为它还没落下就被云华揪住了。
是一只通身漆黑的乌鸦。
云华拆下它脚上的布条，瞧了一眼，将它摊平放入我的手中，你等的人要来了。
“那谈判的地点定在哪？”我问道。
“蓬莱吧，到时候我会……”
我打断他，“我不喜欢他，别让他来蓬莱。”这样漂亮的地方，才不能被噩运缠上。
“那阿蘅决定吧。”他揉揉我的脑袋，“我陪你去。”
“那就青丘吧。”就在红钰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从前他在青丘拥有无上权利一人之下，而如今却什么也不是，只能狼狈在黑暗里蜷缩着。红钰的胜利可以敲击着他的自尊，即便他不在乎，这细微的裂缝也可以慢慢渗入他的心防。
从他递来消息的时候，我就知道他离不开权利，就像我身在蓬莱，脸上笑着，却永远抹不去脑海中惨烈的自己。
还是在那处枫羽林，地上的落叶依旧一层层，厚重地堆积着，这一处地方似乎被新登女君之位的红钰忘了，也许是刻意的，想要远离忘却凤翎的痕迹，所以这里很安静，安静地没有人息。
云华守在枫羽林外，隔了一层结界，即便是里面打斗起来，不破屏障连外面树上熟睡的鸟雀也惊动不了。
我拨动发间簪子上的流苏，云华将它别入我的发间，他说:“阿蘅今日的衣裳与这簪子极为相称。”
我晓得他想我记着，记着他一直就在我身边。
我看见胥离在我的碑前站着，边上另有一处空地，却什么也没有。他上次敷衍地答我，我不知道缘由却也不想开口细问？说起来像是诅咒一样，虽然我知道她已经死了，却希望事实被模糊起来，到最后也许谁也不知道真假。
我站在他身侧，低头俯视着我的石碑，很是怪异，里面埋着明珠，埋着另一个死去的我，那个有理由可以肆意玩闹，无忧无虑的我。
他转过身子仔细端详起我的脸，我有些讨厌地皱眉，他说：“那场大火，众人都以为你死了，连骨头渣都没烧剩下，而如今你倒是毫发无损地站在我面前。”
“是啊，我如今站在这里，说明那场天火并不是我的定数。”
“天火吗？那是骗旁人的。”
“天火是假的？”
“你不知道？”他反问，似笑非笑起来。
我一怔，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得意，“玉里神君做事一向不留痕迹，旁人不知也不奇怪。”他似乎意有所指。
我冷然道，“仅仅是为了女君之位吗。”
当时的我和琅山又如何有能力与其抗衡。
可我既要争这女君之位，定与玉里势同水火，他今日与我说是想让我更加厌恶玉里……我盯着他的眼睛，不，他是想着离间我与云华的关系。可我相信云华，那些目光所及的美好，不过是有人替你描绘编织着的，黑暗残酷的真相只会蚕食你的内心，而云华，不过是想我经历了许多以后，还能留着一丝对他人的期许。
他又说:“云华将你藏得很好，所有人都瞒过了，可是你又为何要冒险出现呢。”
“若我想要安逸的日子，当初就不会挣这个位子，而你若是甘心放手，今日就不会出现在此。况且神君既能在席上诈我一次，也会有第二次，与其等着被挖出来，不如站出来化开潜在的威胁。”我与他针锋相对。
“嗯，你说的有道理，我很好奇，当日你是如何瞒过我你的身份。”他蹲下身子，伸手抚摸起那块石碑，他握住那块粗糙的石头，似乎一用力便会散成齑粉。
我盯着他的双眼，微微抬起下颌，“你可不是找我来回答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的吧。”
尾巴只是被封印起来了，为了藏住身份，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九尾于我都是锋芒，只有被遮掩住，才能避开危险。
我笑着回答，“我能藏住自己的尾巴，你不也是能收拢自己的野心吗。”
“我的野心……”他也不反驳我，“我想要什么你倒是比我清楚，那你要如何做。”
“还是留住这块石碑吧，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他立在旁人能看见的地方，就是于我最好的伪装。黑暗的地方才最容易隐藏自己，而不会被人发现，谁又会去关注一个死人。”我摸着粗糙的石砾，明珠啊，你就在这里替我看着，看着他们如何一步步走向深渊……
“自古以来，斩草除根都是很有必要的，若不然……”他眯起眼睛，“可是会疯狂滋生。”
我与他像是达成了协议，要做阴暗角落里的野草，在他们看不见，不想触摸的肮脏处一点点攀向高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