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飞快,同一月内我竟有幸在青丘观礼,云华来的时候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我依着阿姐的样子描眉,记忆中我与她的这一双眉眼最像,如此再戴上面纱,便有七八成的相似。
我知道只要我站在远处,他只要看见我的第一眼就会了然,有时候相似的容貌又是很好的解释,比身子里流淌的血液更加直接了当些。
“今日为何做如此装扮。”云华替我系上面纱,开口问道。
我弯着眉眼笑说:“我在易容方面的术法不够精通,席上的神仙修为不弱,我怕露了馅只这样最稳妥,旁人认不出我,便可少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也好。”云华应了声,没再说些什么,拉起我的手道,“该走了。”
我又对着铜镜比量了一番,觉得没有什么错漏这才出了门,云华带着我一路腾云,小半刻就到了,登位仪式办得隆重,青丘自百年的灾祸后没落了许久,各灵域的仙君和附有官职神仙少有瞧的上,如今依着玉里神君的面子,来的倒也不少。
云华这一上前,就有小仙迎了上来,嘘寒问暖稍带着我一起。上回来时这群人还对我与阿爹恶语相向只差没翻了青丘的屋檐,我的手合拢,面上不动声色,任由他夸赞我,只轻挑眉头自侍身份并不理睬他,他碰了壁却也只能迎着笑脸,何其嘲讽,我冷眼视他,轻飘飘地随着云华入席。
上头传来一声轻笑,我掐一把云华的手,他又牢牢将我抓住,道:“阿蘅真是可爱。”
我装着没听见低下头玩弄起裙上的飘带。
席上的神仙陆陆续续地落座,谈笑声一片,热闹的让我有些恍惚,几次来与云华推杯换盏的仙君与我擦肩,眼神偶尔带过我,我觉得自己有些紧张,手心也微微出了汗,云华注意到我,问道:“怎么了。”
“来时不小心踩了污泥,我想下去清洁一番。”我嗫嚅着,拿裙角盖住底下的脚,眼睛不瞧着云华,似乎难以启齿。
“小心些。”云华只说了那么一句。
“知道了。”我应声退了席,青丘人多手杂,也没有人会可以注意到我。
我一路上尽量避开着旁人走,云华此番虽是带我来了解青丘的现状,可我含了私心想见一见胥离。
扯谎的时候真是紧张……
我走出闷热的屋子松下一口气,适才我在席面上没有瞧见他,红钰的登位之仪由红狐一脉及玉里手下打点,他虽话头上有帮衬青丘之名,如今不过虚称,除此之外他会去何处。
离后山越近,来往的仙侍越少,这样幽深无人的地方,若是有人做了些什么,也难察觉,热闹蔓延不到的地方,他们伸手抓不住,最是会滋生黑暗。
我捂着胸口柔软的地方,慢慢地走着,披着夜色踏入枫羽林,每一步都重叠着留下深浅的赤色脚印,之前打斗的痕迹被掩盖在落叶之下,只剩一股颓靡之气,我面对着那一堵石门,上面缠绕的藤蔓已经被清除干净,白色的雾气缭绕着,隐隐约约现出古朴的花纹。
我伸出手轻轻覆在冰冷的石壁上,只一瞬,寒气攀上我的手臂,带着汹涌莫名的恐惧,我猛得收回手,这门后面是什么……
秋白潋进去过,也许她知道,可她很快的消失了,在武试台上被赐毒酒,成为众矢之的,我仍旧记得她苍凉的双眼,在血雨火海中喊着命运的不公,可所有的一切都是徒然,阴谋算计压在她单薄的身躯上,将她最后残存的意识碾碎,她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鬣狗族的,或是青丘的。
如果我进去了呢……那会是怎么样的,我有一瞬间地失神,像是被什么牵引着,突然一阵风,不知从何处蹿了进来,激起地面层层红色的花雨,落在我脸上,飘过我的裙摆,我清醒过来,摘去头发上落下的枫叶。
我注意到石门的对角有处空旷的地方,因为刚才被落叶覆盖着,连树着的一块碑也没有注意,也确实难注意,石碑上有着厚重的青苔,几乎与边上的灌木绿植融为一体,我拨开上面的藤蔓碎屑,轻轻挥手一拂,上面厚重的青苔层层剥落下来,弄脏了我的衣裙,我仔细地盯着面前的石碑,我摸着上面不甚清晰的纹路,一点一点我清楚地感觉到了,上面刻着我的名字,冉蘅,青丘帝姬之墓。
我的心中震动,这底下埋着什么,是真相吗?我用手扒拉着泥土,用边上的枯树枝,咚的一声我触到了什么,是一个四方的盒子,我颤抖着打开,细软的绸布包裹下什么也没有,我松一口气,伸手探到胸前,将那半截断尾塞入盒中,这四方的盒子好像就是为此准备的,我闭上眼压下汹涌的情绪,用软绸仔细包好,合上盖子,完好的将它放了回去,此处就是明珠的长眠之地了,也是另一个可以肆意玩闹的阿蘅的归宿。
我坐在石门面前等待着,空洞地望向黑夜中的森林,天空被树枝撕裂成杂乱的多片,如沉沉的黑水上泛舟,有些零星四散的光点。我坐了一会,腿脚有些酸麻,还是没有预想地见到胥离,耽搁这么久了,也该回去。
我站起身子,突然背后有了窸窣的声响,我还来不及回头,一把冰凉的剑就已横上我的脖颈。
“谁许你私自闯入此地?”
我没有出声,那剑锋又离我近了几分,他似乎在探我的修为,搭在我肩上的手一顿,我了然,修为太低了,对他算不上威胁。
“转过身来。”我慢慢地转回身子,毫不避让地与他双目相接,他有一瞬间地愣神,喊了谁的名字,我嘶了一声,刀口贴地我太紧,我一动脖子上瞬间多了一道血痕,他连忙松了手,铁剑化在空气中。
“胥离神君。”我出声,拉回了他的思绪。
他伸手抵住自己的额角一声轻叹:“你与她还真是像,我早该知道的。”
我不是第一回听到这句话了,他只身闯琅山,对着地上狼狈的我也是如此说的,我知道,我与阿姐最像的地方在眉眼。
我盯着他说道:“阿姐为青丘的女君守护灵域千余年,为何没人记挂着她与她立碑。”虽说神仙死后,灵体会消散,可连我这个五百年前就被认为死了的孤女都有一块石碑,阿姐做了那么多,最后却成为了这场夺位之争的牺牲品,什么都没有留下。
那些席上的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间更迭了青丘的君位,百年后可会有关她的只言片语。
因为有人不许。”
“谁?”是红钰?
他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扯下我的面纱,掐住我的脸问道:“你来这里又是做什么。”
我直视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我在等一个愿意与我做交易的人。”
“什么样的交易。”他松开手,摩挲着手上的戒指。
“青丘女君之位。”
他盯着我,神色平静。
我道:“我只要青丘女君之位,之外的权利我毫不干涉,若你不动心,先前也不必派人来寻我。”
“那是之前还有一争的机会,如今事成定局,再难翻身。”他抛下一句,背过身去。
我站在原地半晌,却再没听到任何回答,我轻笑了一声道:“如此,我知道了。”我点头施礼,重新戴上面纱,转过身子朝外面走去。
每一步都是心理的博弈,我不能给再多的承诺与筹码,只要再多一步,我就出了枫羽林,我在心里微微叹气,胥离果真不是我料想的这么容易说服。
我慢慢地往回走,仔细地注意着身后的动静,没有人跟着,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一刻不停地回到了席面上。
厅内还是一派热闹,我端起酒壶走到角落的位置与一位不相识的仙君斟酒,那位仙君喝醉了,扯住我与他对饮,恰好顺了我的意,几番谈笑,瞥见云华身边坐着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子,云华与她谈笑着,眼神斜斜地带向我的位置。我偏过头不去瞧他,只笑着与旁人碰杯。
不知何时玉里也入了席,席上的气氛又上了一层,再见着有旁人在红钰身侧耳语几句,她的神色立时变了,喝一口酒复又和缓了几分,眼神却不自觉得往云华处看,似乎有些坐立难安。
最后与玉里交谈一番,举着酒杯笑盈盈地往云华的席位上走去,“我万没想到云华君竟会屈尊来此。”
云华站起身子举杯,“我与前任女君算有些交情,今日青丘之位尘埃落定,想也是凤翎心中所愿。”
红钰神色如常,似是未听出云华话中所言,只是一直盯着云华边上的女子上下打量,与云华几番交谈过后终是按捺不住开口问道:“平日也未曾见神君身侧有仙子侍奉,如今这位倒是头回见,不知红钰能否有幸认识。”
她向边上的女子举杯。
云华上前一挡,“不过是我宴前所救的粗陋小仙,不堪相见。”复又低声说道,“还不退下。”
那女子唯唯诺诺地应声,略施一礼便要退下,红钰虽是女君之位,倒是不敢在云华面下说些什么,眼见着那女子就要离席,突然有一道声音插了进来:“既是来观礼的,又遑论什么粗陋小仙,殿下都不介意,这位仙子又退得那么快做什么。”
玉里不知何时从后面走出,一手掐着那女子的手臂,轻轻使力将她的身子带了回来。
云华虚扶了她一把,玉里面上的神情有几分玩味。
“我们青丘不论那些虚的礼节,我与仙子一见如故,不如共饮了这杯酒。”
看是不能再推辞了,四人面对而立,红钰举着酒杯口中的话确是不容置疑,玉里紧盯着她不放,外人看着一派平和,内里却是剑拔弩张。
那女子明显害怕了,身子往后一退,云华从桌上拿起酒杯安抚地说道:“无碍,既是红钰殿下所求,你应允便是。”
她望向云华,端起酒杯,对着红钰说些好听的贺词端着酒杯往面纱底下送,玉里底下的手指一动,面纱松脱了,从她的脸上滑落,红钰的眼神发亮,却在瞧见她面容的那一刻松了口气。
云华伸手捞起滑落的面纱,递给她女子,她面色微红,低着头系好。
云华说道:“玉里神君在想些什么,如此大喜的日子,还是不要让旁的细枝末节打扰了心情。”
玉里盯着她的脸,微微蹙起眉头,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云华面上的笑容带了几分嘲讽,附耳与玉里说了什么,玉里的瞳孔骤缩,不敢相信地看着云华,云华轻轻与他碰杯说道:“还是要在此恭贺玉里神君啊。”
我压低身子从醉倒的仙君身侧探出脑袋,仔细打量着他们的神色,他们现下心里都打着自己的算盘,哪里注意的到我,看完这出好戏,我用着自己七脚猫功夫的易容术正大光明地溜出了青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