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刺杀沧泽的凶徒在这里!”人群中突然起了声音。
我嘴角的笑凝住了,刺杀沧泽……凶手,我惶然地解释,却被淹没在众人的讨伐声中。
“宴会之上我们都瞧的清清楚楚,还有这把凶器。”前一秒还与我在席上觥筹交错笑谈风声的水君,指着我手里的罪证,压得我哑口无言。
我举起手里的匕首,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何其熟悉,只是那时有阿爹护着我,而现在……我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夜空,一点星子也没有。
“你既为沧琅王的养女,受其恩惠,又何以违背人伦,利欲熏心企图谋取王位。”
他们连我行刺的缘由都替我安好了。
“你既然犯下弑兄的滔天恶行,就应该被投入琅山的牢狱受尽刑罚,然后赶出琅山,就算沧琅王宽厚未有设置残酷刑法,我东岳也难容你如此行径。”东岳神从前与阿爹交好,初见面时就很不喜我这个捡拾的孤女,还是只青丘的野狐狸,觉得养在沧琅王膝下,不合大统,更别说阿爹给我在谱上记了名。我趴在窗脚玩石子时听得几句,心里头闷,丢远了石子去追,追了就不再愿意回来。
之后阿爹与他的往来甚少,偶尔几次也不唤我在前,我晓得阿爹的意思。可这仍然是一根刺,埋在心里头,如今听得东岳神的驳斥,只觉胸口隐隐作痛,我没有做过的,为什么要认,就因为我不是琅山的人,所以不配站在这里吗?
“你做了却不敢承认吗?”东岳神指着我,似乎很是厌恶我冥顽的态度,假意拂袖,暗地逼近一股灵力。
待我察觉到时却是躲不了了,不免要挨这么一下,我闭上眼,咬着嘴唇,心想撞上身后的桌子可会很疼。
“东岳神如此,可是做的过分了些。”流景挽着我的手臂借力将我从左侧绕到另一端,让我稳稳地站住脚,身后的桌椅零散地落了一地。
“流景仙君,荣升之日我尚未前去庆贺,你在将军府出得干净磊落,断不要掺和这样的肮脏事。”东岳神言词犀利,断不肯放过我。
流景往前站了几分:“无论何事,都该由琅山的尊者来决断,何不该占一人之理。”
“咳咳,小景啊。”拥挤的人群中传来几声咳嗽,众人皆回头望去,只见二哥跟着狼爷爷一同来了,他们自觉让出一条宽道,狼爷爷走到正中间道:“琅山出了这样的事,扰了各位的观礼的兴致,我实难言表歉意,阿蘅是琅山的人,既犯了事,自得按琅山的规矩惩治,东岳神既为琅山的贵客,我们是该好好赔礼,也无需劳动在此地烦心。”
东岳神听此一言收了适才怒目呵斥我的表情,缓了语气道:“狼王客气,我不过一时着急罢了,可她做下如此……”
狼爷爷走到前头拍拍东岳神的手:“我晓得你着急沧泽,沧琅平日也最喜这个孩子,我已为他护住心脉,只要撑过这些天也就平安无事,你去瞧瞧他吧。”
既有狼爷爷前言在此,东岳神也不好不多做停留,向狼爷爷微微施礼,并狠狠地剐了我一眼才急匆匆地离去。
狼爷爷转回身,一笑:“诸位也想听听琅山的家务事吗?”
他们当中地位最高的东岳神一走,狼爷爷话放出口,倒没人敢没趣得待着,纷纷告辞,二哥护着琅山的体面一一相送。
适才院里还黑压压的一片人,现在空的只剩下狼爷爷与流景。
刚才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身子逐渐开始疲软,我扶着门框,由着身子慢慢下滑。
狼爷爷瞧我一眼,“小景,扶她进屋子。”
流景打算扶我,我摇头,“我不要。”里头黑的可怕,都是死人。
狼爷爷皱了眉蹲下身子摸摸我的头:“我寻了许久,小景多么好的孩子,你也不喜吗?”
“爷爷,都是阿蘅的错。”我摇头抱住他,将脸埋在狼爷爷胸前使劲得由着眼泪流,“是阿蘅害了大哥还有阿爹。”
“不怪你,不怪。”狼爷爷一下下抚着我的背,就像我噩梦时哄着我睡觉,“是你阿爹非要参活青丘的事,又心疼小妮子受伤,才惹了坏人进来。”
他又问:“你的脑袋疼不疼,我可以吩咐医官来为你瞧瞧。”
我从他怀里起来,愣愣地望着狼爷爷。
“我晓得的,别怕,阿蘅只是做了噩梦罢了,我保证不会丢开阿蘅。”他一下一下轻拍我的后背宽慰道,“你既不愿意瞧也行,我不勉强你,可你为沧泽与你阿爹的事也累了一天了,总是要休息的。”
狼爷爷站起来要走,我扯住他的袖子,他拍拍我的手:“小景给里面燃了灯,你若是怕黑就让他陪着你,我得去瞧瞧你大哥。”
我立时松开了,紧张地问:“大哥他……”
“你不用担心许多,他习武的身子,修为也不差,好好休息吧,小景你就在这陪着阿蘅。”
流景应了声,可我见狼爷爷走的匆忙,心里一沉。
外面起了风,不知何处来的黑云盖住了院子里落下的月光,我远远地望向院门,空荡荡的一片,什么也没有。
流景坐在桌边,我坐在床上微微侧着身子,盯着窗边的千面,我轻轻地问道:“你有做过后悔的事情吗?”
“我知道你开口说要做女君时,是下了决心的,只是没有人引着你方向。”
可是那个决定带来的只有灾祸不是吗?
我沉默了很久,每次有危险的事情,他们都将我排除在外,似乎这么做是理所当然,所以阿爹驳斥我的决定,所以我离开琅山之后他们从没有寻过我,可他们不知道那个人将所有都算准了,我做的那个决定只是引狼入室。
这个四方的屋子,就像当时封闭的灯盏,我不能在里面等着,看着我珍爱的人再一次倒在我面前。
我下了床,在地上找着适才慌乱中丢掉的匕首,我摸索着,手上沾了许多尘屑,终于在一个角落摸到冰凉的刀刃。
我轻轻地抚摸着,我的手是暖的,却温不了这把杀人的匕首。
我将它递给流景。
流景是明白我的意思的,他盯着那把匕首冷冷地说:“杀人的不是你。”
“他们认不出……”
“我认得出,那不是你。”流景打断我。
“那就烦请仙君替我瞒一瞒。”流景并不接那把匕首,我收了回来说道,“仙君不帮我,我也会寻上别人,”
“沧泽的事总要有个交代,我不能让狼爷爷为着我一人去瞒青丘的子民,他们信琅山,琅山也不能辜负他们。”我看着流景,“这件事总要有人但责,不可能是明珠,那就只有我。”
“狼王也许在想旁的对策……”
“众人又哪里是好诓骗的。”我打断他,“那个人已经将所有的棋子都摆好了位置,都做到这一步了,杀人下毒,若棋子出现偏差,又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我知道自己很重要,我必须顺着他给我指的路走,我不能赌,错一步,琅山就会满盘皆输。”
“就像当初泉眼投毒的事情,拖的越久,底下的人就越慌张害怕。只有早早地找出那个杀人凶手,将她关在琅山的地牢里,确定她不会逃出去害人……这才是他们想要的。”流景应该明白的,这是权衡之术,可他还在犹豫,我凑近了盯着他的双眼说道,“我都不怕,仙君又为我担心什么。”
“你确定如今自己是清醒的吗。”流景的声音有些疲惫,他妥协了,我知道这对他很难,我于他也算是掐地上辈分的朋友,如今由他推着我出去,实在有些残忍。
“你这么做了,就再无法在琅山立足了。”
“你应该可以明白我,为心中所爱,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我看着流景的眼睛,微微上扬唇角,我递出手中的匕首,其实与活着苟且偷生相比死要来的更容易些。
但我不能,我要跨过这一切,与所要经历的苦难面对面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