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蘅,你怎么在这里。”流景问道。
我仰起头看着他:“你也是来抓我的吗。”
他不答,瞧了眼明珠胸口的匕首,轻轻地问道:“尸体,你要怎么处理。”
“尸体?”我更加用力地搂住明珠的身子,“不需要了,再一会灵力散了,她的身子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如此,这里也不是久留的地方。”流景劝道,“不如进去屋子,也可避开旁人的搜查。”
我站起身子,也扶着明珠站起来,流景想过来帮我却被我退开,我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伤口将她抱起,流景跟在我身后,我一步步地往前走,感觉到手上的重量越来越轻,而我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在入门的那一刻,哐当一声,插在明珠胸口的匕首直直地砸落在地上,我突然失了力气,被门槛绊倒,重重地摔在地上。
明珠的身体散了,我握在手里的只有那一缕断尾,尾巴上的鲜血又湿又冷。
那些记忆,如决堤的潮水轰然倒灌在我的脑中,压迫着,似乎要撕裂我的每一根神经,我痛苦的喊叫,淹没了流景一声声的呼唤。
眩乱过后,我稍稍能聚拢神思,我看见了道士的脸……那点熟悉的红痣,他拿着锋利的刀,划开了我的皮与肉,努力撕扯着要他们分离,我愤怒地嘶吼着像被围困的野兽,却因为太过弱小,那声音像是他耳中讨饶的低鸣。
我听见他刺耳的笑声,刀口重重地砸在木桌上,我的尾巴连同皮毛一起脱离了开来,然后……是无尽的黑暗。
我触到了光滑的四壁,周围封得严实却透明地能看清外面的全貌。道士说,狐狸与皇帝都逃走了,幸亏留了这条尾巴,借助追魂灯,只要寻的人魂魄不散就一定能找到。
原来我被装在灯盏里,为他们引着路。
前面是无尽的黑暗,身后是密密麻麻的人群,盔甲相互撞击,每一步都像在碾碎我心里的防线,他们要去哪里?
顺着路走,顺着我为他们引的路,我不记得了,但隐隐有个声音响在我的脑海里,不要去那里……可他们还是去了,我看见了平日里出门前都会抚摸的光滑的狐狸像,这里是青丘,我想起来了,我狼狈地逃回了青丘。
他们散了开来,将青丘包围地严严实实,道士拿出了其他的法器,将我放在了一旁,我就在一旁看着,看着他们杀了守门的两个小仙,我认识他们,他们总会在我溜出去玩的时候替我兜着谎,我看见他们的身子倒在地上,明明自己已经只是附在断尾上的一缕魂魄,那种疼还是真真切切的,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他们踏碎了道上鲜艳娇美的花,压倒了绿植来拓宽了自己的路,他们还不忘带上我,带上我这个帮凶,一路上挥着箭雨,杀死一些灵力地位依附着青丘而活的小仙,走过的路上都是鲜血,他们抬脚的时候将血溅上了灯盏,我的眼前鲜红一片。
我的阿姐,才经历了天劫不久,又渡以重伤逃回青丘的我许多灵力,我这一缕魂魄困顿在四面都是玻璃的灯盏里面无能为力,看着阿姐护着青丘众人逃离,那些长老们全都跑了,只有留下的阿姐和为我开蒙的老师,箭雨无尽,而灵力总有用完的时候。
我看见那个少年替我挡下箭雨,抱着我不慎摔落断崖,我看见阿姐似乎无奈的笑,我嗫嚅着嘴唇想说些什么,我知道她听不见,可我想让阿姐跑。但是我明明知道的,阿姐不会跑,她是青丘的君啊,是扛起责任,守着这片灵域的人。
阿姐倒下了,箭雨小了,整个青丘几乎空了,地上堆积着青丘的子民,泥土吸附足了鲜血,在表面汇成了小河,道士们走了,拖走了些死去的狐狸,我知道这些尸体又可以像先前的我一样作为药引,作为他们修道的助益。
可是为什么要把我丢在这里,熟悉的一张张脸似乎都在瞧着我,说我是叛徒,我几乎喘不过气,我一直喘不过气,倾盆的大雨开始下,我被泡在血水里,仅隔着一层玻璃对望着那些死去的亡灵,我好害怕……
我睁着眼看着这些死去的人整整三天三夜,如此惨案没有人前来关注,地界普通修仙的道士,他们怎么敢,我知道他们背后有旁人的助力,也许是另一个神仙。
可是天上的君也许在责怪阿姐守护青丘不利,正想着派另外一个人来掌管青丘,那个人他能做到像我阿姐一样吗,那些长老也是天上派来的,一个个都是逃兵。
可无论是什么,从前的富饶全被我毁得一干二净,而我的阿姐再不能醒过来喊我一声阿蘅。
我不能让自己作为一缕孤魂散在这里……我以为是我的念力破开了灯盏的玻璃,却是一双手,将我从血水中捞了起来……
我仰面躺着,向半空中伸出手,努力想抓住什么,另一只手紧紧地揪着胸口的皮肉,好像有什么在里面撕扯着它。
“啊……啊。”我嘶哑地喊出不着调的声音,整个人蜷缩起来,四处打滚,想要发泄什么,然后身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背脊上的疼痛让我有几秒钟的失神。我看见头顶聚起了一团乌黑,一个个模糊的轮廓从里面分离出来,有了身形四肢,五官,他们原是在笑着,笑着笑着嘴角漫出了鲜血,那冰凉的一滴似乎正砸在我的脸上,悲伤一点一点在胸口聚集,我低声地呜咽起来,眼泪又哭又涩,吞下去堵在喉咙里,一阵阵地发紧。
我使劲擦了一遍又一遍,突然看见地上的匕首,似乎像找到了救赎,我一路匍匐着过去,伸手握住了那冰凉的剑柄,我的胸口里一定有什么东西在作祟想让我永远在这个噩梦中,“只要…只要这么做了。”我摸着锋利的刀口,喃喃道,“只要这么做了,我就能醒过来……是的,我就能醒过来。”
我笑起来,抬高了手对着心脏的位置,不知道从何处刮来一阵风,吹得我身形一晃,匕首从我手中脱出,锋利的刀口划伤了我的手心,有人紧紧地握住了它从我手中抽离,我呆呆地看着,看着刀上的血落在我的裙摆上,我像是被烫伤一般迅速地往后退,最后将身子抵上床板。
“不痛,不痛。”我捂住自己的手,好像能捂住不断从心里堆积的认知——这是我的梦,只是梦,不会疼的。
“冉蘅。”流景向我伸出手,“过来,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
我愤恨地咬着牙:“你是不想我从这个噩梦中出去,将匕首还给我。”
他皱着眉头,一定是想着如何对付我吧,为什么就不能让我醒来呢,这个梦太可怕了,我真的一点一点也不想留在这里。
“冉蘅,冉蘅……你听我说,我带你去师尊那里,他有办法可以帮你,你同我走。”他慢慢向我靠近,说着话哄我,“外面的人已经离这里很近了,我们现在就要动身,不然你就会被困在琅山。”
“我不信,大哥阿爹他们会护着我的。”我说完自己发了懵,他们两个一个身中剧毒,一个生死未卜,我抬眼看着流景道:“你真的可以帮我?”
他应声,我垂下头,仍然紧紧地捂着自己的手。
他离我越来越近,伸手就要碰到我的衣角,我突然笑起来,流景被我笑的一愣,我趁他不备狠狠地踢了他一脚,抓起他掉落的匕首就往外跑,未等我碰到大门,它就自己大开。
耀眼的红光刺目,他们提着灯笼排了一整个院子,照的整个地方都亮堂起来,霁雪阁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