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仲文闻声而来,见到是妖人,亦失口说道,“咦,怎么有妖人?”
话音刚落,就有壮汉上前揪住查仲文的衣领,满眼通红,怒目切齿。
“什么妖人不妖人!我TMD只知道这是我的兄弟,为我们挡箭流血的兄弟!”
见几人激动,查仲文知道自己一时间安抚不了,只好先不理会他们,叫人把野猪妖人抬到床上,然后为他拔箭,清理伤口,再用回春术让伤口愈合。
同行的军士见状,终于不再作声,只是安静焦灼的等待着查仲文将一切流程做好。
终于,查仲文呼出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好了,伤口处理好了,得亏他是妖人,皮肉筋骨都比普通人强,要不然,都坚持不到现在,不过他失血太多,你们得想办法弄些补充气血的药给他吃吃,这样也能早日康复。”
几个军士在心中谨记过后,又神情复杂的看着查仲文,“大夫,您是济民堂的仙师?那他妖人的身份,您能不能……”
“放心,我不是天师府的仙官,我也不会将他的身份到处乱说,我对妖人也并没有什么成见。不过,我不会说,我的徒弟和朋友也不会说,可这伤病营里的其他人……”
查仲文扭头环顾四周,见到许多人都盯着他们看。
军士也看了一圈,拍着胸脯,豪气冲天的说道,“仙师大人,这房间里全是我们斥候队的袍泽,咱们队里,谁没被王洵救过?大家都是有良心的汉子,不会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情的,再说了,不止咱们斥候队,咱们罗布县,谁私底下不知道王洵的事,可大家都默不作声,就连常校尉,李副尉,封副尉,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计较王洵的身份,还提拔他做了正八品佐将呢!”
然后,气势又陡然转弱,变得平静,用闲谈般的口吻,继续说道,
“仙师大人,其实就算你想找镇妖司的人,可能除了最西边的宁西郡,其余整个沙州,可能就甘兰城有个雨师。咱们沙州这东边三郡呀,根本没有仙师愿意来。
您瞧,我活了这么多年,除了咱们常校尉,就只见过您一个仙师。
再说呀,咱们大漠这些个地方,不比中原那么讲究,虽说朝廷总是叫我们百姓不要包庇妖人,要检举揭发,搞什么连防,可咱们大漠人,光是在这沙子里刨吃过活,都尚且不容易,谁还管你个劳什子的仙妖殊途。
只要妖人不生事,不闹事,好好过日子,谁管你妖不妖人。再说,这妖人平日里也不会暴露自己,跟咱们长得一模一样,寻常人谁会特意费功夫去辨别,难不成,你见一个人,就要问一句你是不是妖人?”
说到这儿,野猪妖人王洵在昏迷中咳了几声,然后又恢复了虚弱平稳的呼吸。
方才掏心掏肺的军士,看着唇色泛白的野猪妖人,又继续低声碎念道,“朝廷总说仙妖殊途,妖人凶残,可床上这头野猪妖人,为何却愿意拼死拼活的救我们这么多兄弟。妖人!妖人?又真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吗?不见得吧!其实就像地主老财和咱们寻常百姓一样,地主也有良善的,也有心肠坏的,这妖人,我觉得大概也是这样吧!”
默默倾听的查仲文心中震撼,他不曾想到,自己去了阿特拉斯才明白的道理,竟然在这西北大漠里,被一个小小的边军士兵给说了出来,原来在东土,并不是所有地方,都那么排斥妖人。要不是沙州多兵戈,大漠环境又恶劣,查仲文都差点决定将桑圆和侄女安顿在煌谷城,这样,也方便三弟来探望女儿。
但又想到之前自己遭遇的刺杀,而煌谷城虽然孤悬在大漠,但到底是东王朝的领土,查氏二三五房的触手,依旧可以伸到这里。于是,念头也就转瞬即逝。
桑圆听着,鼻头有些酸酸的,他貌似被感动了。心头幻想着,若是有一天,爹娘也能明白这些道理就好了。
……
伤病营的忙碌还在继续,边军校尉的署衙里,常清和李旭、封彝还在研究春辉部的部署和防御。
“报……”
一个兵士跑进屋,向三位长官作揖后,说道,“禀告校尉大人,菁原铁骑的人,拉了许多辆车停在城下三里外,不知道有何意图。”
三人听后,面面相觑,命人继续再探。
过了一刻,兵士再度来报,说菁原人在东门下丢了许多辆车后,便回营寨了,车上蒙着布,不知道里头是什么东西。
菁原人还在临走前喊话,说是送给校尉大人的礼物,叫大人一定要拖回城。
于是,三人来到东门城楼上,俯身瞰望,果然有许多辆车被弃在城下。
为了搞清楚对方的目的,常清命令弓兵往车上射箭,待百十支羽箭落下后,车上依旧没有动静,常清这才确认,布盖下没有藏兵,就叫人赶紧将车拉了进来。
等掀开布盖,发现车中堆满了残破的东朝甲胄,大多数甲胄上,还血迹斑驳,显然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快数数,有多少套甲胄!”
常清手寒脚冰,内心慌乱又冰凉。
几十个士兵清点完后,得出结论,两千具骑兵甲胄,一千具步军甲胄。
这个数字,瞬间印证了常清的想法,他失声的后退两步,摇着头,嗫嗫嚅嚅道,“这,这是甘兰送粮秣的一千屯军士兵,和,和羌笛关,两千的护送骑兵呀!”
“什么,校尉大人,你的意思是,菁原人已经袭击了关内来的军队!那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偷袭这些辎重队?”
封彝惊呼,但内心也有丁点窃喜,毕竟,这结果,和他之前猜测的很是贴近。
李旭也拿起一套破碎的甲胄,跪在地上,用拳头狠狠地抡在地面上,嚎啕大哭,“兄弟啊!都是我的错,是我的士兵没能力冲出去给你们通风报信,害得你们,害得你们惨遭毒手,都是我的错呀!”
见李旭如此,封彝突然有些羞愧,自己在见到死去袍泽的甲胄时,居然不是难过,而在沾沾自喜。于是,他来到李旭身边,百般安慰。
而常清却扶着车,抬头看着遥远的西南方,满眼忧色。这北边的两千羌笛关骑兵没了,若是南边去煌谷的也没了,那羌笛关的骑兵就全完了。
次日,天刚蒙蒙亮,便有守城的士兵将失眠一夜,方才睡着的常清叫醒。
听完士兵的话,常清来不起披甲,就来到东门城楼。只见城下三里外,一座由三千东人士兵的人头垒成的京观,随着光线的变强,逐渐出现在人们眼中,且在人们眼里,越来越清楚,在人们的心里,越来越深刻。
李旭穿着睡衣,也登上城头,正冲着远方,大喊,“天杀的混账,我李旭与你们势不两立!”
而当罗布县军士们还未从悲恸中走出来时,那天下午,菁原人又牵了许多大车,丢在东门之下,随后,又在原有的京观旁,筑起一座同样高的京观。
车子拉进城中,又是两千具骑兵甲胄,和一千具步军甲胄。常清的担忧,再一次应验,这三千人就是往南边煌谷运辎重的羌笛关骑兵和甘兰屯军的步卒!
这下,羌笛关四千骑兵,便全军覆没了。整个大漠,就只有煌谷城的骑兵,能出城作战了。可是,这大漠里,还藏着一万菁原铁骑伺机而动,而明面上,还有数千菁原铁骑在四处流窜。
常清望着两座京观,心道今年“风雪祭”的风雪,也太大了些,吹的他身心俱寒。
夜里,罗布县外传来激烈的打斗,过了一会儿,打斗平息,几个狼狈的骑兵来到城下,说是煌谷城来的斥候。
再问了几句沙州方言后,罗布县的城门开了一道缝,迅速将他们迎进来。
在官署和这些斥候交谈过后,常清三人这才了解到了大漠如今的形式。
原来,菁原铁骑并没有隐藏一万骑兵,而是在罗布县和煌谷城外,各陈兵一万,就地扎营,然后派了七千铁骑,分七队,在大漠中纵横扫荡,遇到商队就打,遇到两三千的军队,要么偷袭,吃下一口肉就跑,要么两三队联合,直接吃下。
而那个斥候,能进来,似乎也是春辉部有意为之。
常清想着,这菁原人,究竟还有什么目的?
只有封彝,联想到城外京观的人头,似乎有了什么想法,可他觉得,若真是那样,那春辉部的人,也还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