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菁原州的雪,又零星的跑来罗布县玩耍,边军校尉常清褪下冰冷难着的铁衣,换上厚厚的常服,示意让底下几个将领随意。
待他坐下后,副尉李旭才作揖上前。
“校尉,这几日咱们罗布县的北边线路,已经传来多起商队被劫的消息,而且次数是往年同期的三倍。这玉人朝廷今年冬天是没输送粮草给春辉部吗?”
“旭哥,莫不是玉朝今年遭灾,粮食歉收,没得东西给春辉部?所以,他们才频繁南下?
而且,煌谷城的人送信来说,南边煌谷的线路上,这几天也开始有好几队菁原铁骑出没,他们很是担心,叫我们多注意菁原人的动向。”
一个大约和查仲文岁数相当的男子,同样也是副尉的封彝,跟着走上前说道。
“遭灾?不无这种可能,只可惜咱们离阳都太远,有关玉朝的消息,传过来,起码得迟一月有余,何况现在大雪纷飞,道路更加难走。”
看着帐中两个正值壮年的副尉,再听着屋子外头的风雪呼呼作响,两鬓斑白的常清,摸着花白的短须,不禁怅然若失。
时间和空间在某瞬间错位,他似乎看着了自己年轻时的身影,和眼前二人争论的样子重叠。
那个时候,常清还是羌笛关的偏将,后来他在偏将的位置上,一坐就是二十二载。直到不惑,他才将将成为屯军副尉,又二十年,常清才到了如今的位置。而他昔年贵胄出生的同窗们,早就是顶着各种将军的头衔,在阳都享福。
羌笛关的边军和甘兰的屯军都是满员的,所以有五个副尉,大家在一起讨论时,常常唾沫飞溅,热闹的像他蜀州老家的茶馆子。
而罗布县的边军,将将一万出头,就连正五品的边军副尉,都还有好几个空缺,闲置数年,也没有人愿意来。前年有个州府都尉,听说自己被调到罗布县当边军副尉后,竟然将自己的女儿、侄女送去给兵部右侍郎作妾,就为了那侍郎大人在满足欲壑后,能给他开后门活动活动。
即便后来这个都尉被全阳都百姓讥讽,他也依旧甘之如饴,毫不后悔。毕竟在大多数中原人眼里,罗布县的官儿,是整个东王朝最不好当的。
塞外孤城一座,四周具是大漠,无险可据,一马平川,北方几十里,就是菁原铁骑的兵峰,城中除了一万士兵,就是五千劳役,真可谓绝地。
若不是李旭和封彝皆是沙州煌谷人,心中有保卫家园和亲友的执念,不然这一万人,就只有他一个校尉辛苦支撑。
就在他们讨论的时候,一个传令兵跑了进来,“校尉大人,不好了,菁原人兵临城下了!”
“嗯?什么情况?”
封彝听后,很是诧异,据他所知,春辉部只有三万铁骑,如今他们灭了肖山三千骑,所以春辉部还有二万七千骑。除去深入大漠骚扰西北商路的几千人,春辉部应该还剩二万人出头。
可罗布县高九米半,城墙常年修缮,算是坚城一座,而县中守军一万,对方倘若没有三到五倍的人马,根本无法短时间攻下,而春辉部的两万多人,能有什么作用,难不成,菁原其余各部派了援军?
“来了多少人马?”
“卑职数过,约莫一万铁骑。”
“一万人?”
三人全都露出讶异迷惑的神情。显然,他们不清楚,对方来一万人是什么意思,他们可不会觉得菁原人会傻到用一万人来攻同样有一万守军的城。
更不会觉得对方傻的以为我们会扬短避长,放弃坚固的城墙,出去与他们摆开阵仗,打场硬仗。
于是,云山雾绕的三人登上了城墙,只见对方竟然在罗布县不远处搭建起营寨,一副准备长久扎根在此的模样。
“大人,菁原人莫不是疯了,他们这是要将我们困死在城里吗?难道他们不知道我们罗布县存粮够吃半年吗?我不信他们混入各商队的谍子没传过情报回去。何况,半年的时间,不说煌谷,都足够甘兰城,乃至阳都派兵前来支援了。”
李旭哂笑一声,觉得菁原人给他们送功绩来了。
“我看,对方说不定就是想围点打援,你看,他才来了一万铁骑,还有一万铁骑却不知所踪,我怀疑那一万人就是用来埋伏我们的援军的。
毕竟煌谷的一万三千人,不可能倾巢出动,能驰援六千,就不错了,再多,咱们煌谷老家恐怕有失,而敌人的另一万菁原铁骑,足够吃下六千援兵了。看来,咱们不能向煌谷求援。
至于甘兰城的援兵,他们缺少军马,有一半都是步军,再加上在大漠客场作战,很容易被来去自如的菁原铁骑杀个措手不及!
菁原人来的这一出,实在是有些棘手。”
封彝比李旭冷静,逻辑也清晰很多,即便常清听后,亦觉得情况大概就是这样。
城下营寨连绵,旌旗蔽空,县城周围,十几队斥候在县城下兜圈打转,监控着罗布县边军的一举一动,似乎只要罗布县一有人出城,便能马上得知,然后调集军队迎击。
常清摸着短须,沉吟了一会儿,拍着城垛,说道,
“坚守县城,各部不得命令,不可出城,再让劳役营将囤积的守城器械全都搬出来,咱们跟玉人耗下去。至于援兵……
啧,李旭,你手下的斥候,冲的出去吗?”
“大人,我手下皆是百战勇士,个个不畏死亡,敢当陷阵之士,定然能冲出去。”
李旭单膝跪地,言辞振振,颇有苍凉肃杀之气势。
“好,那你派十队斥候,一半东去北凉求援,记住,一定要让援军注意敌人的偷袭。另外一半南下煌谷,让他们不用来救援,以免中了敌人的圈套。
封彝,你去安排一下各部轮值换岗的事宜。”
“喏!”
二人退下,只留常清站在城头,神色忧郁,他总觉得事情好像跟他想的不一样。
当天傍晚,李旭派出的斥候,一出城,便被发现,然后在敌军的追捕堵截下,死伤惨重,最终,没有一个人突围出去。只剩数十人在城上守军的掩护下,退回城中。
查仲文是木属大仙师,见罗布县边军开战,便自我推荐,来到伤病营里给士兵治疗。
常清得知后,极为感激。
如今伤病营里,全都是方才从城外退回来的斥候。虽然受伤,可所有人在拔箭断肢时,没有大叫,咬紧牙关,坚持了下去。
桑圆、查益儿还有商队三人,也在营里帮忙端茶倒水,抬伤兵。
这时,抬进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伤兵,令桑圆大吃一惊。
桑圆站在伤兵前,竟然发现这兵浑身上下都是硬硬的皮毛,嘴角一对骇人的獠牙。
“野,野猪妖人!”
周围的人却来来回回,一点不吃惊,似乎营里出现妖人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野猪妖人的胸口,插着数十根羽箭,伤口的血,涓涓的流着。只见他胸口微微起伏,呼吸尚存。
抬担架的兵士急不可耐的四处张望,大声喊道,“大夫呢?大夫呢?快救救他,他为了大伙,挡了十几箭,一定要救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