浉河城虽不是战略要冲,但毕竟是大邑,桑圆站在护城河边仰望着那八米高的城墙,不禁感叹貳县落魄。
城墙如此,城中的街市亦是如此。
在这里,桑圆第一次去了成衣店,第一次住了客栈。
桑园对于客栈,有种别样的感情,之前由于妖兽化的外表,即便路过村镇或者山野小店,他们也不敢入住,一路上总是风餐露宿。
而在桑家镇的时候,由于家就在镇上,自然是不可能浪费这个闲钱。
至于他这种特殊的情感从何而来,还是归结于老黄,他讲的许多故事,都会有几个桥段是发生在客栈里的。
现在好了,终于住进了客栈,桑园看每一个角落,似乎都可以脑补出一个故事。
安顿完后,查仲文将桑圆留在客栈里,嘱咐了几句后,便出了门,说是有事要处理。
他离开客栈后,来到一家名为“绿肥楼”的酒楼。
酒楼三层最深处,一间雅致的包间里,坐着一个和查仲文有三分相似的人。这人见查仲文推门而入,脸上犹如拨云见日。
“二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那样俊啊!”
“哼,你这小子,都当爹的人了,还没个正形。”
查仲文径自坐下,端起茶水品茗。
“二哥,阳都的事我和老黄都已经大致安排好了,现在只等宗族大会了。”
那男子不再玩世不恭,神色变得严肃。
“好。”
于是,二人就着窗外风景,开始断断续续的对话。
这个与查仲文长得相似的男子其实是他三弟查季斌。这次他从格林王国归来,就是因为收到了一封他三弟的信。
信上说他侄女,也就是他三弟的女儿查益儿,被妖附身了,本来他准备将此事永远隐瞒下去,毕竟一个名门仙师世家里的嫡小姐被妖附身,实在是有损家族的体面。
何况,查家这几年一直没有出现什么出类拔萃的子嗣,实力一年不复一年,如今在上十二家里已经处于中等偏下的位置。
再加上多年前他们的大哥,查家嫡长子伯武也被妖附身,当时闹得阳都沸沸扬扬,害得查家被东皇陛下敲打了好些年,也让上十二家的其余诸家逮住机会就拿此事挤兑查家之人。
现如今,查益儿的事瞒没瞒住,反而在春末的“小荷会”上暴露,这下,阳都瞬间炸了,毕竟来观看小荷会的,不是上十二家就是皇族。
事情传到宫里,东皇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圣旨狠狠的斥责了一番查仲文的父亲,同时还削减了一半今年济民堂分给查家的香火钱。
至于其他的上十二家,与之交好的只能叹口气,交恶的则狠狠的落井下石,讽刺调侃挤兑,无所不用其极,弄得刑部左侍郎、蓟郡查氏族长查赟窝囊不已。
但查赟其实对此事并不愤怒,只是在其他世家面前有些抬不起头。毕竟,当初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取了杨家一位非仙师的庶女为妻,可见本就不是在乎虚名的人。
可查氏家族毕竟不是他一人之查氏,其他几房的长老叔伯得知后,当天晚上就将查赟堵住,要他处死查益儿这个妖女。所幸查赟极力斡旋,最终先暂时将查益儿圈禁家中,待秋末宗族大会时,再议此事。
查季斌得知后,赶忙写信向查仲文求助。
当年查仲文离家出走,远渡海外,但他们兄弟间感情笃深,私下来往并未断绝。故而,查季斌也多少知晓格林王国的风土人情。
想着那里没有对妖人的煎迫,又有温和谦逊的兄长可以托付。便动了送女儿出国的念头。
山海路远,人心难测,族中厌弃,查季斌一直担心女儿一路上的安危,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护送。更何况,如何将女儿从守卫森严的院里救出来,也是件麻烦事。
所以,在从老黄那里得知二哥归来的消息,他激动不已,立马偷偷摸摸趁着休沐,连夜赶来浉河城见查仲文。
谈到一半,查季斌突然想到一件事,便有些欲言又止。不过踌躇一会儿后,还是决定将事情说出来。
“前些日子,半月山脉里的阴狱发生了暴动,逃走了不少妖人。”
查仲文一听,立马抬头,凝视着自己的弟弟,因为阴狱是个很特别的地方,里面关的全都是世家大族中被妖附身的成员。
“大哥也逃走了?”
“嗯,不止大哥,上十二家的许多人,都逃走了,听说天师府的府尹大人带了一百多神仙郎去善后,一直将大哥他们追杀到南海,直到现在,府尹大人都还没回阳都。”
“大哥从小机敏,若不是被附身,现在定然是全族的希望,既然府尹大人现在都没清剿完越狱者,府上也未收到死讯,想来大哥已经逃出去了。”
听到这话,查季斌才暗松口气,他之前犹豫是否该告诉二哥,主要是怕他一听到长兄的消息,就飞奔去南边。现在看他并没有这样的意思,也就放心了。
……
当天,告别了查季斌,又在浉河城歇息一夜后,查仲文和桑圆又再一次踏上去阳都的路。而查季斌则偷偷摸摸的来,偷偷摸摸的回去。
出了南郡,查仲文并没有选择直接从灞陵郡北上入阳都,而是绕道山平郡,准备自阳都西南而入。
主要是现在距离宗族大会开始的时间尚远,阳都对他来说,又是有太多的是非恩怨,他不想太早回到那个令他隐隐作痛的地方。
因为故意绕路,查仲文便往各种犄角旮旯的小城走。
紫云县就是这样的一座小城,三面环山,耕地不多,交通闭塞,若不是这里盛产几种药材,就根本没多少商户愿意来。
县城的城墙比貳县还多有不如,堪堪四米,且年久失修,多有塌陷。城防功能尽失,多半只能防防山里的豺狼虎豹。
城中不大,就二横二纵四街,据说半个时辰便可逛遍全城。
虽然县城破败,但桑圆还是很欢喜,城镇意味着又有客栈可以住。
不过一进城,桑圆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冷清,街上行人寥寥,且都低头匆匆而行,一回到家,就立马锁门关窗。就连临街的商铺也都紧闭大门。
偶尔有风起,带起秋叶,吹得桑圆打了个哆嗦。
还好,客栈还是开着的,堂里头的人也不少,多是各地过来进货的药材商贩和歇业休息前来消遣的本地商户。
二人要了间房,简单安顿好,便下到堂中吃饭。顺便打听打听这紫云县城诡异的气氛。
要了酒菜,多给了打赏,查仲文才道出疑惑。不过没等小二答话,周围的商人们就已经替小二回答。
“这位兄弟,你不知道这紫云县闹妖啊?我看你带着小孩,还是别在这里久滞为好。”
桑圆一听,两眼顿时冒出精光,因为紫云县当下的氛围简直像极了老黄说的某些故事。比如,侠客路过闹鬼的村庄,然后杀鬼除患;仙师路过妖人横行的城镇,除妖济民。
由于过度的兴奋激动,以至于他连自己妖人的身份都忘得一干二净。
“这县城闹鬼,官府就没去郡城请仙师过来镇妖?”查仲文倒也自然的和这些陌生人聊了起来。
“呵,兄弟,一看您就没在小地方住过,这县乡镇村请仙师,哪个不得花香火钱啊?不花钱,仙师们的金贵之躯怎会来这乡下。这治病祈福倒还好,省吃俭用一番,到舞钢城的济民堂,也能求得仙师显显神通。可祈雨镇妖,没个百八上千的银两,根本请不到仙师屈尊来下边。”
“朝廷不是规定这些钱由县里出吗?”查仲文记得《东律》明文记载,凡事关农桑和除妖之事,所费皆由县里支出。
“呵,”一个商人冷笑一声,“是县里出,不过是县里衙门,还是县里百姓,这就不好说了,呵呵。”
“是啊,这县城尚且如此,我们住乡下村镇上的就更惨了,一个村,一个镇统共才多少人,这一下就要千两银子,分摊到每一户,那得多少钱啊!这县里人口多,有时候天灾妖祸闹得实在狠了,大家还能凑凑。我们乡下人可没这机会呦!要么背井离乡,要么日日恓惶。”
另一个外地来的商人“啪”的放下酒杯,神色有些忧郁,一脸对当下这个世道不报期望的感觉,仿佛“世风日下”几个大字就刻在他脑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