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哥在那里!”刘黄林指了方向,自己却不再动,要给这父子一点空间。
其实不用刘黄林指引,赵长生便已察觉,如今身为修士,已经相当于世俗的武境高手,五感敏锐非凡。赵长生侧目一望,窗台边上,一张轮椅静立,一个背影正对着自己,面向阳光。
“爹!”赵长生远远一声呼唤,心中有许多话要说,有许多事要问。赵长生对于赵柱的一动不动并不奇怪,想来是刚刚过了冬,身子骨更是不行。
赵长生几步上前,来到轮椅边上,原本要去推那轮椅,原本要再一阵亲昵,然而此刻,他僵住了,楞在那里一动不动,伸出去的手僵持在那里,颤抖不止。
映入眼中的是一个老人,皮肤褶皱枯黄,泛着白斑。那老人听到了赵长生声音,想要转头,却只能不住的颤抖,最后极力把眼睛往赵长生这边看。老人披着绒衣,看到了赵长生,眼中透出微微喜悦,泛着泪光。
赵长生立马移动到赵柱面前,好使赵柱不用这般吃力,嘴里不停地道:“爹,我回来了,你的长生回来了。”赵柱笑了,脸上的表情似乎从未如此安详过,他想张嘴,只是微微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起什么,又闭上。
“爹!我们出去走走,外面雪停了,成天在这楼中怎么行。”赵长生擦了擦有些打转的眼泪,虽说短短两个月,可对于这相依为命的父子而言,却是太长太长。
赵长生伸出右手,去将那绒衣收紧,左手已经推在了轮椅上面。却是猛然间,他的右手不停地在绒衣上摸索,随后换了一边,突然他顿了一下,心里阵阵酸痛,连话都说不清楚:“爹,你的,手,呢?”空无一物,赵长生不停的摸索,反复。最后,他干脆直接掀开了搭在外面的绒衣,赵柱一双断臂裸露在内衫之下,上面缠着纱布,看上去犹如两个白色布团。
赵长生手里的绒衣掉落地上,双眼无神,嘴里不停反复念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可惜,赵柱并不能给他解答,即便投来安慰的眼神,赵长生此刻也看不到。他在惶恐,他在后怕,他在懊悔,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离开父亲身边呢?这一失神,便仿佛时间定格在了现在,所有情绪突然如潮水涌现,赵长生只想哭,可他发现他哭不出来,他想骂自己没心没肺,他想杀人。
不知过了多久,赵长生感觉到有人拍他肩膀,这才反应过来。刘黄林手里握着绒衣,有些不知如何意味,泯了泯嘴巴,有些自责的神情,开口道:“好了!长生,有事我们下楼去说,快给赵老哥披上,小心受了风寒。”
赵长生努力镇定从刘黄林手里接过绒衣,轻轻为赵柱披上,他不想赵柱看到他这模样担心,想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却发现,他不能,他做不到。对于刘黄林所说的要他做好心理准备,他此刻想起了,可是没用。不知为何,他只能对刘黄林投以目光。刘黄林猛然对上这双眸子,只看到里面没有责怪,没有愤怒,只有平淡如水,安静如冰。
“让赵老哥休息吧!”刘黄林说了这么一句,转身下楼,心里无尽叹息。如果赵长生只是哭哭闹闹一番,他不担心,赵长生这般模样,他不仅在别人身上见过,他曾经也有过。
“爹,你休息吧!长生等会再来陪你,你放心,长生不做傻事。”赵长生轻声细语,安慰着赵柱,却安慰不了自己那颗怒火熊熊的心。
……
两人对坐,刘黄林不由得发现,此刻面对着的已经不再是那个小长生,而是一头心事沉沉的饿虎,只待食人。
“你别冲动!”
“刘叔,我很理智,这辈子从未这般理智过!”赵长生开口,露出一排洁白牙齿,似乎在告诉刘黄林,他没事,他不会去见人就杀只为了泄愤。
“赵老哥这辈子凄苦!”刘黄林叹息,去碰茶杯的手收了回来,对于眼不转动的赵长生,不知为何,心里多了一丝欣慰,“十年前你还小,可你记性好,应该记得那夜我与他长谈,他告诉我,他曾是筑基修士。他比我大不了几岁,那时候不过二十七八,二十七八的筑基修士,你如今身为修士,应该明白。”
赵长生不开口,细细的听,要将刘黄林的话记住,即便对于父亲赵柱也不曾对他提起过的曾经往事,他也不惊讶,没有去打断。
“但他并未与我详说,所以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该你自己去查。”刘黄林继续开口,已经不把赵长生当成孩子去看待,他比谁都清楚,一个打小过目不忘的人,怎么可能愚笨。
“两个月前,在你开始感气之后的第二天,我只身闯了赵家。你应该明白,作为修士五感如何敏锐,所以夜里去还不如白日去,差距不大。”
“我与你那位二伯赵金有过一番言语上的交锋,若论心机二字,我确实不如他。”
“不过可能是碍于我显露武境二品顶峰修为,他并未以武相对,反倒是处处忍让,即便在我提出要带出赵大哥的话语,他也并不反对。”
“随后他将我带入一处地室,我以为他要有所动作,仗着他们两人与我恶斗想打杀了我,可他没有,让我自己去解救出赵大哥。而你父亲就在那地室中,被铁链锁着肩膀,两条手臂已经被断……”
“而且,赵老哥舌头同样被割下,他们用了某种草药又给赵老哥医治好,不然赵老哥的身体早就撑不住呢。我将他接出时,已经奄奄一息……”
“什么?我爹他……”赵长生猛然起身,怒气不掩,一脸冷气道,“割舌断臂,这得好大的仇怨!”
“刘叔,你可有问他,为何如此?”赵长生坐下,强定心神。
“没有!”刘黄林摇头,赵长生也不追问,对于这话也不过气火上头问出来的,知道即便刘黄林问了想来赵金也不会说,反倒把他看低了。
“可他还是说了一句,说给你的。”
“什么?”
“林仙人是吧?回去告诉你那位小侄子,他这爹我可是还了,可别记恨我,划不来。可他若是受不了山头清苦,领着这赵柱回来,我赵某人定然欣然不拒,毕竟我是那孩子二伯,与这五弟有些手足之情。”刘黄林虽然没有模仿赵金的口气只是平淡诉说,赵长生却是听出了话里的意思,顿时恼羞成怒。他非圣人,即便强行压制心境,此刻也是忍不住了。
赵长生拍桌而起,讥讽道:“好一个狗屁的手足之情。这赵金倒是好算计,以为我和我爹离了他赵家便活不下去,还想留一点机会,让我乖乖回去,对此事不闻不问,可笑,真是可笑!”赵长生说完,体内灵气波动不止,虽说只有小小一团,却是剧烈翻滚。
刘黄林没有劝阻,任由赵长生发泄,徒手捏碎手里的茶杯。这是好事,总比没头没脑直接冲出去直奔赵家喊着报仇雪恨来得实在。
许久以后,待的赵长生坐下,刘黄林才出声:“长生,你可否怪我没能替赵大哥报仇?”
赵长生摇头,道:“自然不会,刘叔能救出我爹,长生感激还来不及呢!”
刘黄林徒然心叹,这种市侩之语,他曾经游历周边几国时,不止一次听到。刘黄林却不说破,他比谁都清楚,这是好事,世俗武林也罢,修行路上更是需要。
“我并非不想血洗赵府替赵大哥报仇,可我不能。且不说赵玉,那赵金隐藏颇深,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一股子莫名的感觉,想来有所隐藏,即便这样我真要打杀他们自然不难。”刘黄林顿了一下,语气突转,“然而不知你是否知晓,你们赵家后山某处有一位炼气大圆满的强者,他似乎在冲击筑基,所以我能感应到,即便他未针对于我,我也感受到一股莫大的灵压。若我强行打杀赵金两人,我有感觉,那人必定破关而出将我打杀。而且还有一事,等你入了练气中期,自然会知道,我现在不好明说。”
“抱歉,刘叔,刚刚我只是……”赵长生摇头,对先前那句冷嘲热讽道歉。
刘黄林摆摆手,道:“不用,卢老头说过,你不需要低着头对任何人道歉。我记得很深,我希望你也记得。修行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以后会明白,我现在即便告诉你,你也体会不到。”
“我会做到的!”赵长生点头,很是郑重。
“你如今怎么去做我不再管,该说的我说了,我管不住。东顾城里百姓都说赵家五公子性子好,为人老实。除开赵大哥和卢老头,我比谁都明白你,好自为之。”刘黄林突然起身,语气犹如叮嘱小狼的老狼,你要去扑食猎物,我不反对,可也不会帮你。
“多谢刘叔,不过还望照顾好我爹!如果赵家只有一个炼气前期,一个炼气中期,一个炼气大圆满,我有分寸,知道如何应付。”赵长生起身,胸有成竹道,却不怕话大闪了舌头。
“赵老哥曾为修士,即便被痛病外伤困扰,也能撑住,当年的底子还留了几分。不然这些年早就撑不过来了,你放心便是。”刘黄林点头,“我在这牛蛇山,不会急着离去,赵老哥若有事,我会亲自去告知于你。你去看看赵老哥吧,离去之时不用告知我。”
赵长生点头,望着刘黄林出门而去,独自上了楼。他是刘叔,说多了客气话,反倒是成了外人。
刘黄林悄然回头,斜了一眼踏响楼梯的赵长生,心有所想。当年,自己身无半丝武力的时候,便开始被卢老头丢入红岩山里独自修行。好在只开头遇到的不过都是一些野兽,除了受些小伤不会陨命。可越是后来,碰到的越怪异,曾经赵柱谈起的血孤,便是一种妖兽,被刘黄林独自打杀。刘黄林这才知道,不是越来越怪异,而是卢老头将他越丢越远……
刘黄林抬头望天,喃喃道,“就当你一场历练吧!”不是对赵长生有信心,而是,他信得过卢老头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