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瓦
一
刚下过一阵春雨,苍山中一切都显得很寂静。林子里的一举一动都可以轻易的被察觉到,鸟儿欢快的鸣叫,松鼠咀嚼松果时的摩擦,松果清脆的掉落,甚至还能感觉到有蘑菇在生长。雨方停,日头便从云朵里露出灿烂的脸庞,树林里的积水开始大量蒸发,被打湿的落叶枯枝散发一种只属于它们的芬芳。方才因雨水而蜷缩的映山红也重新绽放,展现出那娇艳的身姿。山中的水汽越来越多,当阳光穿透这层迷雾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整个林子浸染在金色阳光中,这感觉像是来到了精灵出没的世界。
寂静的树林,明媚的阳光,迷人的花香,清新的空气。有谁能体会到雨后山林中的美好与乐趣?当然有了,只见一个头带蓑笠,脚穿雨靴,腰间帮着一捆粗绳,手里拿着柴刀,俨然一副樵夫模样的人正顺着山间小路爬上山来。刚刚下了一场雨,山上的樵木都被淋湿了,这时候竟然有人上山砍柴,在疑惑中看清了那人的面貌。这当然不是什么樵夫了,来的正是海利,那他独自一个人在这个时候来山中是为啥?看他走起路是慢慢的,边走双眼边朝四处张望,这一定是找什么东西,如果是采蘑菇的话那起码也要带个背篓啊,抓什么野物吧,就他一屁孩,他那点东西搞得到就见怪了。其实此行是来找大山中的一种草,更是寻找一种作为自己能力的最好的证明。
兰草,也可以说兰花。对于这座山,这片林子来说不是什么陌生神秘的东西了。在这块佳木繁***源充足的土地上,聚集了大量的兰草。在这里它和其他草木一样,在山中也是普通的一员。如果把兰花比喻成花中的隐士,当一座山有那多多的隐士时,这种隐逸的情怀,流露出的就不仅仅是这隐蔽的山中了。“二月风吹满山香”这说的便是二月兰,山中自然安逸的环境让他们可以自由自在的生长,开花。它们的花香既不张扬也不拘束,是那种幽静的香,不仅仅是用鼻子,用嗅觉感知到的香味而且要用一颗平静的心去感受这香是多么的幽深,多么的与众不同。能用心灵驾驭这种香味的人,来到林子中,甚至不用看就知道兰草在什么地方。一看海利这架势,显然是没什么功夫,这样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去,但如果要是在以前的话,也许会容易的多。
海若虽然是个农村人,只有个初中文化。但他闲时喜欢读书,要不然怎么能有线电视的,家里订阅了一些报纸杂志,其中有一部分是关于农业技术的。曾经他读到过一篇关于盆景的文章,其中提到兰花。他就心生一个想法,没事时就把上山挖来几株兰草移栽至花盆中看一看,算当做实验吧。通过那些书上的一些知识,他培育的很成功,后来还放到市场上卖出去了,觉得不错可以把这个当作一个副业来发展。但有不少人纷纷效仿,还觉得培育起来太麻烦,不如直接去山上挖来,这样多方便多划算啊。还有外面的花卉商开着卡车到村里,一蛇皮袋一蛇皮袋的收购,这些行动给山中的兰草带来了几乎是毁灭性的灾难。从此山中再也没有那种幽香,找到一株兰草成了一件不容易的事。常人所到的地方都被“洗劫一空”,并且没个几十年不可能自然的恢复。但生命是坚强的,是倔强的,它并没有绝迹。走在山路上可以看见不少一种长的很像兰花的草,这叫“伪兰”长相上和兰草极为相似,但如果挖出根茎来对比那差别可就大了,这草并不会开花,所以没什么用。
海利这次上山见到了一些伪兰,这当然不是所要寻找的,他要寻觅的是真正能绽放出花朵的兰,他坚信这山中仍有好兰在。搜遍了山脚和山腰的溪流与山泉的附近,却没看到任何兰草的踪迹,只好把目标对准那希望很是渺小的山顶上了。他觉得那里去的人比较少,虽然水源什么的肯定不如下面充足,但那里够幽深有隐蔽的所以还是有可能的。其实山顶那边的也多是些伪兰,当然细心的海利也发现了几株真正的兰草,不过那些显得太弱小了,犹如病殃殃的处于垂老状态的人,怕是离开了赖以生存的土壤后很难活下去。海利很不满意,正当他失望之时,从东面山坡下传来了一声清脆的鸟叫,那是画眉的叫声。这声音吸引了海利的注意,他决定去那边看看,一探究竟。现在他所处的地方是狮子岩和另外两个村子的分界线,而那东边的林子是另外一个村的地盘,他从未去过。但好奇心的驱使加上他对兰草不舍不弃的追求,没经多少考虑便踏上陌生的道路进入了陌生的区域。东边的那片林子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树长得高些,林子看起来也要密集些,能照射进来的光线很少,在里面给人感觉很阴暗甚至可以说是阴森,海利走进去不久便觉得有点不对劲,心中似乎有了一种压抑感,还觉得这片林子里不止存在他一个人,像是有一群人在暗中看着他,所以一边走还到处观望。他有些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感觉,想转身跑出去但同时又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对了他闻到了一种香味,一种幽幽的香味。顺着这份淡淡的味道走,凭着感觉去找。没想到这林子中竟有一条山间小涧,里面的流水也不少,在加上刚刚下了雨,水有些微涨,但即使走到近处也听不到溪水流动的声音,这可真是寂静啊。朝着那平静的溪流走过去,顺着清澈的溪水放眼望去,溪边两岸有些不少布满苔藓的石头,就在这些石头之间,竟然看到了那翠绿的长长的有些绝妙纹理的叶片,这一幕令海利兴奋不已,心跳瞬间加速,恨不得一步就跳到那里去。他看起来好激动,几次差点被石头绊倒,走近以后没来得及仔细去欣赏却发现了另外一样东西,一条土色的约一米左右长的蛇,标准的三角头,口中正在吐着红信子,这蛇正懒洋洋的蜷缩在石头跟下。不过海利面对蛇之类的都似乎很淡定。因为蛇这种东西海利已经见惯了,他见到的是在太多了。海利家所在的那个跑马田属于山脚下的坪里,那是蛇类最爱出没的地方,以前更是频繁,记得他在七岁的时候一天在家里地上铺的席子上午睡,醒来时发现旁边房子来了条大黑蛇,那盘起来估计有簸箕那么大。夏天的晚上一些蛇会爬到自家门前的水泥地上,甚至是爬到室内。二爷爷家门前有棵枇杷树,一次海利单独上树摘枇杷时,一条银环蛇就在上面。油菜花开的时候,一些孩子就喜欢在油菜丛中跑来跑去,像闯迷宫一样。海利也是这样,刚好王锦蛇也喜欢这样,有好几次都来了个正面接触。在走小路的时候,路边草丛里的竹叶青会快速的丛鞋尖上“飘过”。总而言之他是见到什么蛇都淡定了。在完小的时候,一次有人传言学生寝室楼有蛇出没,同学们都吓得不得了,不敢去寝室。那个百毒不侵的柴云绍倒拿起扫帚来准备带头打蛇但被老师制止了,估计怕他们失手玩脱了那样学校是要负责的。后来是一个食堂的大师傅用火钳给打死了。在蛇最活跃的季节,周五放假回家时在路上经常会看到一些被车碾死的蛇,有些女生即使看到路中央有那么条死蛇也会吓得腿脚发软不敢往前走,海利见此当然得出手将蛇提起仍一边去,然后颇为潇洒的离开。
面对眼前这条懒洋洋的蛇,淡定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海利拿起那砍柴的弯刀望石头上敲了敲,那蛇挺懒的一点反应都没有,海利又不慌不忙的敲了敲。这次蛇走了,海利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一般人见了蛇估计有能力的就想抓住,没能力的也想打死,觉得那东西不好。可海利并不这样想,能不动手的就尽量不动手。这下可以好好的看这寻之不易的兰草了,不只是看看而是搬家。这是一株春兰,也是这一带最常见最普通的兰草,但面前这株算得上是春兰中的佼佼者,健康茁壮的形态,阿罗多姿的叶片,还有两个白白的小花朵,美妙极了。海利如获珍宝马上露出土匪类的眼神,他要把这草挖出来移走。虽然心里是火急火燎的,但做起事来一点也不能急躁,先要估测兰草的根茎在地下的生长范围,用树枝大致的画出线来。然后用柴刀小心翼翼的掘土,他挖的很慢很细心每挖一点都要看看是否伤到根茎,经过半个小时,终于挖出来了,地下部分保留的很完整,看来这是以前挖土豆时的经验。然后他就带着兰草,兴致勃勃又格外小心的返回家中。
海若看到海利带回来的兰草感到比较惊讶,他说以前在山中见到的兰草不计其数,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如果能把它养好了会变得更好看的。还问海利在什么地方找到的,海利并没有实话告诉海若而是稍微思考了一下说山中那么大,那个地方我现在都搞不清在哪里。得到了海若的称赞,海利心中自然高兴的不得了,便马上安置这株兰草。当时家里并没有花盆之类的东西,就找了个建筑用后的灰浆桶,把桶底打个小洞,然后填上自家菜园子里的黑土,将兰草种在里面,他以为大功告成了,可兰草似乎有些水土不服,不仅是那两朵花儿凋谢了,而且整株草看起来像被霜打了的茄子,没精神。这可让海利放不了心,为此他将海若的那些书翻出来看看,知道了不少关于兰草的只是,生活习性,土壤要求,水源和温度,换土自己酸碱平衡什么的。按照树上说的加上海若的一些指导指导,那兰花在他的培育下重新散发出勃勃生机。后来海利用自己的零花钱去集市买了个花盆,还学会了制作酸性淤质土,这才是使兰草真正有个像样的生长环境,样子是越来越漂亮。
后来海利有多次进山,再上次那个地方的附近又找到了些不错的兰草并带回家,植入花盆之中。他一共搞了六盆,有两盆还是墨兰,这可是隐居者中的隐居者,生长在更幽深的地方,对人工培育的要求也高,但海利还不是轻松的驾驭了。他把爷爷家那个烤烟房里的温湿计拿了过来,测量温度湿度,以求达到它们满足的条件,可谓用心至深啊。
养点花草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当然会感到喜悦和满足,甚至还有些自豪,但带给海利的还有份孤独感。海利在楼顶搭了个小棚子,棚子有几根竹竿组成,上面用黑网布遮住当做顶,四角放有水泥砖,在砖上铺木板,六盆兰花就放在上面,木板下面是当初修房子是没用完的一些琉璃瓦,上面浇水,来保持一定的湿度,这是海利自己想出来的点子。每当在家无聊时,他就会来到这个棚子边,倚着墙坐下,看看那些兰花然后产生一些遐想。面前的这些也许是此山中最好的兰草,寻了多少遍后也不过如此,于是一个新的念头便开始萌发,但要去哪儿,要到哪里才能找得到,看着这些问题眼前似乎是一团迷雾,不仅仅是在花上孤独。海利虽然对这个方面有着极大的兴趣,但愁无知己,找不到一个和自己有共同爱好的朋友,只能以花为友,与书对话。这样的情况下他变得有一些孤僻,但不是当初袁洪的那种孤僻,与同学的关系也是很正常的,不过似乎冷淡了些。
夜晚,海利仍然来到这个棚子边,一样的姿势坐下,这是一个五月的晚上,繁星满天,星河可现,他望着东方的群山,看着那边的灯火反射到天空中的光,又陷入持久的深思,直到感觉天冷了才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