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申仲秋无眠,但也相对无事。
然后,迎来了第二日。
这一日,早餐依旧断了,申仲秋饥饿难耐,胃感觉在收缩,饿得仿佛胃要吃了它自己,他想呼人送饭,可想起昨夜一事,他觉屈辱难当,再也开不了口,只好忍耐苦熬。
终于熬到了中午,送饭的只有黑衣人甲一人,这次比以往要迟些。
申仲秋现在只想有饭充饥,不在意有没有酒和肉了,他饥肠辘辘的掀开了篮子,顿时气得咬牙切齿。
这次篮里只有半碗白米饭,除了半碗白米饭,再没有其他,一点油水都不给。
黑衣人甲嘿嘿直笑,道:“吃饭若是没菜,很难下咽,本大爷心肠好,特意为你带了点小菜。”
申仲秋豁然抬头盯着他,只见黑衣人甲从怀中掏出一个油腻腻的纸包,不紧不慢的打开,包在里面的一只大鸭腿露了出来。
黑衣人甲拿着鸭腿,故意在鼻前来回嗅着。
黑油油的卤鸭腿,乌里透嫩,散发着一缕薄薄的八角香味。
申仲秋只觉满嘴津液直冒,又不能使它往嘴外流淌,只有全部吞回了肚里。
津液顺着喉头滚动,动作是那么的明显,下咽的微弱声音在这安静的牢房里显得清晰可闻。
“想吃吗。”黑衣人甲举着鸭腿在申仲秋面前来回晃着。
想,申仲秋是真的想,但他还没有勇气为了一个鸭腿,而放下自己的尊严,低声下气的向一个奴才的祈求。
黑衣人甲将鸭腿送到了自己嘴里,咬了一大口下来,故意做出细嚼慢咽,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不住的赞叹道:“嗯,真香真好吃,这时候若是在有壶上等女儿红,那真是人间一绝啊。”
申仲秋转头不去看,紧咬着唇,拽紧着双拳,忍耐着愤怒,也忍耐着贪欲。
这时,黑衣人甲似猛然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般,说:“哎呦,瞧我这记性,我竟忘了答应要给你加点小菜的。”
申仲秋再度回头,眼中竟似闪过了一抹暗淡的希望之光。
却见黑衣人甲张开了嘴,露出了满口黄牙,然后伸进手指到牙缝中去扣,扣了半天,终于扣出了一小块肉渣。
“呐,这小菜和白米饭是绝配,不用谢我。”黑衣人甲贱笑着道,将那块肉渣放到了那半碗米饭上。
如果不知道人想吃人的样子是怎么样的,那一定是申仲秋现在这样子的。申仲秋是真的恨不得立马将眼前这个人撕成碎片,再一块一块的吃到肚子里。尤其是那眼神,简直厉鬼一般的可怕。
黑衣人甲心头发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的起身,向后退了一步,手中剩下一半的鸭腿掉落在了地上,斥道:“老小子,别给脸不要脸,老子会有得让你受的。”飞起一脚,踢在申仲秋胸膛,将其踹倒在地。
大牢的铁门关了起来,牢内的光线顿时又昏暗了下来。
申仲秋坐起身,望着那半碗饭发呆,良久良久之后,他伸手端起了那半碗白米饭,从肉丝处下手挖掉了一块白米饭,然后对着剩下的米饭狼吞虎咽了起来。
“吱吱。”
老鼠的吱叫声在他耳畔响起,他转目而望,看见了一只硕大的老鼠正在啃咬黑衣人甲丢下的那半只鸭腿。他怔了怔,慢慢放下了碗,咽下了只嚼了两口的那口饭,缓缓走向了那半只鸭腿。
老鼠见到人来进了,咬着鸭腿,企图一同拖走。
“去。”
申仲秋踢脚驱离了那只老鼠,弯身捡起了那半只鸭腿,拍掉沾在鸭腿上的稻草和尘土。
细细一看,这鸭腿剩下的一大半基本是完好的,方才那只老鼠是从黑衣人甲咬过的地方下口的。
申仲秋连续吞咽了几口口水,拿着半根鸭腿坐到了床上,痴痴的看着,心里有两种声音相互抗争着。
一种说:“申仲秋,你是堂堂七尺男儿,你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绝不能做这种教世人耻笑的事,你当宁死不屈。”
另一种说:“申仲秋啊申仲秋,自从你进了这里之后,你还有什么尊严可言吗?你看,这剩下的一半完全没有人咬过,吃了他并不算肮脏,你要学会忍辱负重,不折手段的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报仇雪恨的一天。”
然后第一种声音立马出来抗争道:“想想你大哥,想想镖局里的兄弟,他们要是知道你如此厚颜无耻,会怎么看待你,你还怎么在镖局里立足,还怎么面见全天下的英雄好汉,士可杀不可辱,你绝对不能让你的一生清白毁在这半只鸭腿上。”
第二种声音冷笑说:“呵呵,你若饿死在了这里,你觉得他们会把你的尸体送回去吗,然后告诉全天下的人你是因为守节而死的吗?别做梦了,你若饿死在了这里,他们只会把你的尸体抛到荒郊野外,任由飞禽走兽啄食,想想那是多可悲,多凄凉的一件事。”
这时,却有第三种声音突然闯入,这声音不长,用词也不多,不过是“咕噜噜”的两声肚子叫。
申仲秋再也忍不住了,再也不去管它什么狗屁将来了。他做贼心虚的窥探向牢房大门,见大门依旧紧闭着,似松了口气,抓着剩下的半截鸭腿直往嘴里送。
其实,这也不能怪申仲秋意志如此薄弱,有一句话叫做环境成就人的性格。
申伯玉和申仲秋兄弟俩,从小家道殷实,衣食无忧,申仲秋更是自小养成了奢华的一面,衣服的质料要用最为上等的,裁缝要请最为精巧的,吃的方面更是讲究,单独一个人吃的时候,每顿至少八菜一汤,其中菜七道必须是荤菜,剩下的一道可以是素菜,但十次中,他能有一次吃一口素菜,已经算是很惊奇的一件事了,而且八菜一汤都必须是现炒现做。
他父亲和大哥都曾劝说过他要过得节俭一点,可是他却说:“人活着一辈子就是为了享受的,谁不享受谁就是傻瓜,不懂享受人生的人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不出生在世的为好。”
当时直气得申老父险些没当场昏厥,好几日吃不下饭。对此申伯玉也是深感无奈,一切都只有随着他这个弟弟去。
后来,申老父离世,申伯玉接管了镖局,为了约束申仲秋些,兄弟二人约法三章,申仲秋想过何等奢华生活,申伯玉不管,但费用支出,不得挪用到镖局的公费。
简单的说,申仲秋是一个吃惯了大鱼大肉的富家子弟,突然间一顿不吃肉,还勉强能忍耐,可是两顿下来,没有了那份肉油香拌饭,真的是吃得心里发慌。
这鸭腿其实不过是普通的卤鸭腿,没有太特别的吸引人口味的地方,这么普普通通的一只卤鸭腿,换做平时,申仲秋只怕尝一口都要吐掉,但今天这半只别人吃剩下的,老鼠啃过的,却被他吃成了人间绝品,津津有味。
但他的底线还是存留着,他只吃完好无损的那一块,在被咬过的地方处,他还留着不足半寸宽的一道隔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