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国寺外石佛轰然倒塌,随着尘埃落定,谁胜谁负便浮出水面。
楚天仇战败,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掌摧毁了他的一品体魄,沈年最后尚且留了他一命,他躺在土坑里问沈年道:“为何不杀我?”
沈年反问道:“是不是觉得我这个魔头当的名不副实?”
楚天仇点点头。
沈年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来大京城原本就只是为了活下来而已。”,沈年一路从汉中走到大京城每天过的都是打斗,刺杀的日子,夜不能寐,食不能安,走了一路提心吊胆了一路,平日里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但心里却怕得要死,生怕自己闭了眼睛就再醒不过来了。
“何况当初我假意接近你,你不也没杀我吗?”
“我那是因为时机没到,要早知道是这样我早该下手杀了你,说不准升个七段八段的,现在想起来真是可惜。”
沈年同样也坐在地上,他说道:“所以算你当时留了我一命,我现在也留你一命,咱各自两不相欠。”
楚天仇面露难色,苦笑道:“恐怕现在就算你不杀我,我也难逃一死了。”
楚天仇动了杀楚珝的念头,现在他油尽灯枯,楚珝也没有理由不来收下自己人头。
第一个出城的乃是缘一和尚,当时寄放在沈年院落里的莲钵从院子里飞出去,准确无误的落在缘一掌上,看上去缘一和尚闲庭信步,但是转眼间就来到两人交手的战场之间。
缘一问道:“沈年施主可还记得当初小僧说过的话?杀一人而利天下,你做是不做?”
沈年说道:“我还是那句话,我不可能主宰别人的生死,与我无关者生死不该由我来定。”,沈年到底是大意了,大京城想杀自己的大有人在,自己现在虽然打败楚天仇,但是自己也差不多到了极限,这时他没来由想起那个名为阮盈盈的女琴师杀手,包括在他面前实力忽明忽暗,叫人看不清的缘一和尚,都有可能一击将自己送去见佛祖。
缘一笑问道:“那殿下你呢?”
楚天仇反正也是人之将死,自然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他道:“只要对我有利,哪怕一千人一万人我也杀给你看。”
叮!
缘一手中的佛钵迅速向前冲出去,侧面击中楚天仇脑门。
“既如此,那恶人就由我背上吧!”,缘一洒然说道。随后他左手凌空一握再向后拽,大相国寺内的铜钟便飞了出来,沈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缘一扣进铜钟。
楚天仇没想到自己最后竟是死在了一个声名不显的和尚手里,给自己的人生画上了句号。
楚天仇耳朵旁边又响起熟悉的带着蜀地口音的官话强调:“天仇啊!万一有一天你遇上怎么也打不过,怎么也逃不掉的对手你该怎么办?”
“怎么办?该跪地求饶就利索下跪,这不是师父您教我的吗?”
“那要是对方不肯放过你呢?”
“那就一直逃呗!多活一天是一天……”
“我一辈子教了无数的徒弟,就你最得我真传,好死不如赖活着。”
但是就是这个传授楚天仇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大戟老头儿,一个人跑到戎狄王帐送死去了,连像样的遗物都没留下,甚至连名字都没留下个,留给他的只有一杆教楚天仇武功的街上一两银子可以买两杆的便宜大戟。
而戎狄王帐,众人看见那根大铁戟立在戎狄大汗面前,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这个名叫单名扎那的男人,或许该称为完颜扎那的人,死在了自己最熟悉也是最陌生的地方。
他和楚天仇,一定程度上算是同病相怜。同样是内乱,只不过楚天仇的江山给了自己兄弟,而完颜扎那的江山,却被乱臣贼子耶律氏给夺去,随后将他放逐到大夏国都以南的蜀地,此生不得踏入草原半步,在蜀地过了六十多年,大半辈子都在想着从蜀地拉扯出一支军队北上夺回自己的汗位,只是蜀中子弟无忧患,清平歌舞锦官城,数百年不闻战火的蜀地也消磨了完颜扎那的复国大计,七十五岁那年从河里捞起身患疟疾的楚天仇,给他治病,教他五年完颜氏先祖打天下时流传下来的戟法,若不是遇到楚天仇,恐怕他这位戎狄汗国前朝汗王,就要客死他乡了。
嘴上说着好死不如赖活着,心里还是想着重回草原,那日王帐之中,完颜扎那的大戟本该刺穿汗王耶律锦的喉咙,只是最后一刻他停了下来,夺走他江山的耶律竣早就死了,完颜部族也早就被诛灭,自己杀了耶律锦又有什么用,平添战火罢了。
王帐护卫一拥而上,十五杆长枪从四面八方戳进完颜扎那身体,从此以后草原上的孤鹰,完颜部族最后的汗王,死在了草原上,天葬,悬尸喂鹫。
......
楚天仇没来由想到那个动辄打骂却教他一身本事的老头子,他的不辞而别也让他以为完颜扎那跑到其他地方享受去了。
楚珝从宫里赶来,抱住弥留之际的楚天仇的上半身,泣不成声,若在民间,这副画面应当被人传颂叔侄情深,只是发生在帝皇身上,更多的只有权谋和手段,而他会匆忙赶来,甚至脚下鞋子都跑掉一只,都是帝王相术,一来吸收残存在楚天仇身上的江山气数,二来也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加名正言顺,楚天仇最后不是死于铜钵之下,而是脑后的一根细不可察的银针。
一代宗师的陨落,没有想象中那样天地为之变色,楚天仇死后,江山社稷的气数转嫁到楚珝身上,除去气色稍有改善,也没有出现什么真龙现世。
当天下午,朝廷上下举国丧礼,似是早就准备好了一样行云流水地将楚天仇送往洛阳陪都渭阳,入皇陵,因其年少动荡,晚年暴慢无亲,故谥曰“厉宗”,追谥楚天仇之父楚瀛“灵宗”,追谥楚政“武宗”。
次日,楚珝即位,大赦天下,改年号新符,免征一年赋税。
年中改年号,必是遭受大乱。一时间京城以外万民朝拜,为新帝感恩戴德;京城以内噤若寒蝉,几次三番有江湖武人闯入太和门,大京城内外满目疮痍,武人恃武乱禁,皇宫守卫薄弱的问题暴露出来,原本宫内阉人就减少大半,内务太监弄的保护皇家安全的武人也全都死在赵树平剑下,不堪一击。
随后朝廷颁布禁武令,凡四品以上功力者,须得在州府或郡府挂牌服武役以取武绶,四品以下者不可于郡城及州城亮铁器,更不可伤人性命,有违者视为乱臣贼子,由州府举兵剿灭。
禁令一出,江湖怨声载道,不少知名的山头竟是举旗抗争,其中不乏当初灭魔鞍前马后的铁刀门,结果门内三百四十二人,其中四品高手十一人,三品高手,铁刀门掌门一人,被兖州刺史领四千精兵推平,铁刀门掌门万地虎被枭首示众,悬于城外杀鸡儆猴。
识时务者为俊杰,楚家皇帝铁了心的要把江湖化为己有,不少江湖武人赶到大京城京畿府服役,短短三天,登记在册的四品以上高手就有足足百人之多。
禁武令一出,等于是旁敲侧击的允许天下三道九州屯养私兵,吸纳江湖人士为朝廷所用,众星拱月之下,天下处处是兵,每座城都是军镇,大大减缓了玉城作为大夏西北咽喉的作用的同时也制衡分封在外的父辈亲王,以免拥兵自重。
天下刺史悉数回京,贤者官升一品,调离原地,庸者封爵,留在大京,皇帝再另派亲信任职,以免重蹈周室覆辙。
皇恩浩荡,缘一和尚临危救主,殿前献计,令大夏重得其鹿,封国师,所在山门西林寺与禅宗各领御赐门楣“天下第一”一块。
沈年虽为魔头,江湖不齿,在京多有破坏秩序之举,念其护主有苦劳,功过相抵,授一品金绶,许以江湖中人继续游历江湖。
茅山二十年为皇室操劳,同有苦劳,但护主不利,功过相抵,授大天师陶陵周紫绶,回茅山研习道法,不可下山,茅山弟子必须遵守禁武令。
深海之中有巨鱼,声如号,鳍如船,浮于水面可令海水喷涌数丈高,传言北冥有鱼名鲲,乃天之神兽,此物为鲲之眷属,名为鲸,鲸之大者,一鲸落万物生。
楚天仇就是大夏的鲸,他一死,楚珝才能名正言顺即位,江湖也收入囊中,各地藩王被掣肘,兵权握在手中。
只是缘一和尚自从一钵打散楚天仇意识之后,他的腰杆就再也没立起来过了,就好像是有人在摁着他的脑袋一样,几乎都要将脑袋按的贴住肚子了。
缘一不仅修炼了禅宗的闭口禅,而且还修炼了一门叫做《崇善业道》的武功,只有行善事,结善缘,方可修成正果,否则便会忍受脊椎弯折之苦痛,缘一助魔在前,伤人在后,自然是有违善道。
西林寺虽然口头上的指令是杀了沈年,但是既然禅思方丈交给“外人”缘一处理,自然是默许了他的任何做法。
缘一不认为沈年该死,反倒是帮助朝廷杀了江山正统,罪孽深重,所以脊椎几乎对折。
临行前,缘一拒绝了马车和紫金国师袈裟和金钵,只要了两双布鞋系在腰上,拿着铜钵,杵着木棍,沿着官道一点一点地向西林寺出发,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