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原来那日也先从京城敗逃的时候，他是想趁乱与也先同归于尽的。只可惜，大军一乱，也先的亲兵却不乱，他们立刻向也先身边靠拢，把也先团团围住。他没有机会下手，本想与袁彬、哈铭一齐逃跑，和我在山坡上汇合。谁知道，逃跑中的也先，不忘挟持他，他逃不掉，正要放弃和我汇合的念头之际，在军营大门处看见了我匍匐在地上。哈铭二话不说便救起了我。从今往后，我欠哈铭一条命。
而他现在正被也先猜忌着，他现在半步也不能离开伯颜帖木儿。因为喜宁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对也先说，那日也先因为博罗茂洛海的死，贸然出兵，放松了对他的看管。但是他竟然不逃，肯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图谋。也先找不到皇上想要杀他的证据，又碍于伯颜帖木儿的情面，也有可能是因为害怕大明会借故对他宣战，不敢对他明面下手，但是暗地里不知道会耍什么手段。伯颜帖木儿害怕也先要暗害他，直接就把皇他接到自己的营帐内，同吃同住，同进同出。这也给了我机会冷静下来，慢慢调整我对他的感受。
二
过了元宵，喜宁死了。
他和袁彬，还有哈铭算计的。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睚眦必报。
这几个月，因为喜宁，我们已经提心吊胆够了。也先刚刚放过了他，喜宁又想除掉袁彬。结果袁彬差点死掉，才让他动了杀心。
“再不动手，不只是袁彬，你和哈铭也会有危险的。”他当时是这么和我说的。
我记得，喜宁被抓以后，和喜宁一起出使的高先生带回来了一样东西给皇上他。他把那样东西藏得很好。
“那是喜宁身上的东西，我要拿这个去祭紫荆关的将士。”他当时对我说。
三
自从我在战役中救治了一些将士以后，回到大漠有很多人对我都表现出尊敬的态度。我有了自己的帐篷，白天会有人来看病，晚上我就住在里面。可是大漠能用的草药极少，我经常要出去采药，甚至是到一些人迹罕至的险峻山岭里。他不放心，总是让哈铭带着我。
“皇上是很担心你的，可是也先不让他来。”哈铭一边走着一边说。
“是么？”我不想去接这个话题，“我听说再过一点便是阔滦海子了，什么是阔滦海子？”
“是的。阔滦海子和捕鱼儿海是两个相连的海。那两个海就像一对牵手的爱人，相互守望。许多青年男女都会到这两个海那里祈求爱情的纯洁。”说到这里，哈铭看了看我，不知道是否是我的错觉，哈铭的脸似乎比平日里要红。
“我倒不介意这两个海的美丽传说，只是那里有我要找的草药。”我一边走这一边回答说。
“看你的样子应该也是个蒙古人，怎么就不相信这些美丽的传说呢？蒙古语也不会讲。”哈铭看着我疑惑的说。
“我很年轻的时候就被俘虏了到大明皇城当一个奴婢，可能是受了什么惊吓，十岁以前的事我都记不起了，蒙古语也忘了，刚进宫那一年连话都不会讲。于是我便下了狠劲学医，想要治好自己。”这是我编的一套说辞，说起来还是太皇太妃一点一点问，我一点一点编出来的。说到这里，我看了看手腕上的那根绳子。经过了那么多，她还是那么坚韧，还在我的身边。我知道这套说辞不太站得住脚，当时骗太皇太妃反倒被她问了一堆，被她一口咬定我就是个蒙古间者。不过，唬唬哈铭这种率直的青年还是够了的。
“说来也是，怪不得，你学蒙古语学得那么快，原来你本来就会，不过是你忘了。”哈铭不但相信了，还立马找到了“证据”。
我心里暗笑这个憨子，心里又有点感动他这么相信我，又有点愧疚。
“到了。”他开心的对我说。
我一看这个海，像是被什么吸住了目光，猛地跪在海边，把我埋进海边的细沙里，脑海中忽然有一把声音响起。
“你回来了。”
我的身体一震，便不住地颤抖，然后一片空白。
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帐篷里，身旁是他和哈铭。
“吓死我了，难不成你是看见了海神吗？”哈铭首先说。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再去一次。”我隐约觉得，这次能弄清我为什么会回到这个时代的理由。我必须再去一次。
他这次亲自向也先说，也先竟然答应了让他陪着我，前提是哈铭要跟着。
于是我又回到了那个地方，这一次我自己跪下，他见状想要扶我，我向他笑了笑，示意不用。
他便又退到一旁了，微笑地看着我。我微笑回望他，然后面向海面，闭上了眼，等待那把声音的出现。
果然，那把声音响起了，“是你，你又回来了。”
“你见过我？”我在心中问道，第一次我问哈铭有没有在海边听见什么，哈铭猛地摇头说没有听见，那应该是只有我能听见。
“这个身体是我的。”那个声音很平静地回答我。
我心里隐约猜到，但自己听见的时候还是那么震撼。于是我问出了心底最想问的一句话，“为什么？”
一直以来，我比任何人都想要知道答案，但是却要不停地回答别人这个问题。对于这个问题，我有千万个答案，却没有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答案。
“因为我曾许愿，愿以灵魂祭献，见证一段纯洁的爱情。”声音告诉我。
“为什么？爱情比灵魂还要重要吗？为什么？单凭你一个愿望，我就要来这个尘世经历着一切吗？”
“我没得选，你的背上是否有一道月牙形的伤疤？”
我沉默不语。我的背上近心窝的地方的确有一道伤疤。
“那日我来到这个海，我已经死在这里了。”
我震惊，那我是一个已死之人？
“我乃是阿斋台吉的长女，脱脱不花的孪生姐姐，是骄傲的黄金家族，是伟大的成吉思汗的子孙。”
“那也与我无关。”这个身体是什么血脉，应该与我来这里的原因无关吧。
“正是因为这个身份，我被欺骗，被利用。我的曾祖父被大明打败，成为了大元最后一个皇帝。我们年少时只能终日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但后来各部落开始寻找成吉思汗的子孙，我们也被盯上了。脱欢找到了我们加以控制，他逼着我的弟弟娶了年长于我弟弟的他的女儿为妻子。我竟然还傻傻的爱上了他的部将。最后只是因为要警告我弟弟要听话，我被杀死在这个海边。”
“那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既然她的人已经死了，那为什么还要我的灵魂？
“因为我们的先祖成吉思汗发迹在斡难河，从小到大，我们都对江河湖海有着特殊的情感。我自生活在这里每三天必定会来这个地方朝拜海神。于是在我死的那一日，海神接纳了我灵魂。我忧伤、恐惧、愤怒，海神告诉我，我会有一段爱情，但又并不是我的爱情。我那时候不愿再相信，我告诉海神，如果真的还有纯洁的爱情，我愿意灵魂献祭，见证这段爱情。于是我看着我的身体被海水包围，看着我的身体从海中爬起，渐渐地往远方走去，然后接下来的事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怪不得，她们说，我那一年不会说话，是哑巴；怪不得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从哪里来。想到这里，我又觉得不寒而栗，这么说，那一年里我都是一具行尸？
“那一年里我不是行尸。”声音似乎是听见了我的疑问，回答我说，“海神留了我的一魄在那个身体里，只是那一魄并不能承载记忆，于是我也只有在灵魂共鸣时，才能知道我在干什么。直到你出现，我的那一魄才回归到我这里。”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哈察珠。”听见声音的回答，我不禁流下泪来。我是谈一心，我不是哈察珠。一直以来，我都知道这个身体不是我的，但是我想要对自己说，我是谈一心，我不是谁谁谁的时候，我竟说不上来我不是谁。如今我知道了。
“我哪有什么爱情？”我轻笑到，造物弄人，一切都太晚了。如果我没有见识过皇后娘娘如何为他付出，如果我没有奉道，或许~更何况，我本不属于这里。我曾经想过要对他表明自己的心意，但是想到自己并不属于这里，我又为难了，我是否应该对他言明呢？如果言明了，就算我和他在一起，那么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呢？这并不由我，就像我当初来到这里，也是不由我。
“你知道你有的。”可能是听见我的困惑哈察珠突然对我说，“而且已经没有人知道你是哈察珠，个个都只知道你是谈一心。你又何必纠结。”
“但是我奉道了，而且他还有深爱他的妻子，要是有一天我突然回到我原来的地方怎么办？”我有力的反驳她。
“这些都是能阻止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的理由吗？”哈察珠问我，“那他爱他的妻子吗？他爱你吗？就算你不是来自将来，你就是现在的人，你爱一个人，也要计较自己的寿命吗？”哈察珠这样说，我竟回答不上。“即便是寻常夫妻，若是真的有情，难道又要因为寿命各有长短而选择分开吗？”
哈察珠见我无话，又说了一句。“你只消问你自己，你想不想。”
我缓缓抬起头来，看见正在一旁关切的看着我的他，流下泪来。
他看见我看着他流泪，也走过来，看着我，“你还好吗？”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我知道我是谁了。”
他竟然把我拥入怀中，我听见他温柔的声音说，“那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