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被这个消息惊呆了。脑海里不停地闪现杭皇后和小菊的模样。我和宫人赶紧让绫香带路，跑向玄武门。可是等我跑到时候，皇后娘娘和小菊的尸首已经被移走了。
我看着地上淋淋的血迹，不禁瘫坐在地上，不停地问着：“为什么？为什么？”
当晚我回到尚医局住所时，看见我一时情急之下就随手放在桌面的杭皇后给我的信。我一边流着泪一边继续打开信纸。
“谈尚医：
人生实苦，我已经实在无法支撑下去了。我二十岁便入了王府，想来已有差不多十年光景。我一生中交心的人不多，汪氏素来被我敬重，我的心事是不敢说予她知道的。在我最痛苦的那一段日子里，你和小菊是陪伴我最多的人。小菊生性单纯质朴，我对她很是疼爱，但也无法交心。唯有你，你并不依附于我，甚至有时还能帮助我。于是我那日才想着把那些话对你说。
这宫里于我已成阿鼻地狱，这里有见济生活过的痕迹。特别是坤宁宫，我目之所及皆是见济往日的音容笑貌。偏我又被困在这里，非死不得出。于是我只剩下这一步可以走了。
一心，比起成为妃嫔，我更羡慕你们女官。特别是近来的日子更让我感觉到，自己不过是男子的附属品罢了。这也让我由衷的羡慕你，你有一技之长，甚至有被拉拢的价值，你每日醒来都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有人会来寻求你的帮助。就为了这个原因，我才写这封信给你。
信纸上包裹的信是给皇上的，若他为难你。请您把信交给他，或者可以保住你的性命。”
读完这封信，不觉间我的泪已经流了满脸。我拿起原本被信纸包住的那封杭皇后给皇上的信，心里难受极了。
二
果真就如杭皇后所料，皇上当天夜里便押我到了诏狱。
皇上一见我便一脚踹了过来，这一脚踹得我气血翻涌，差点便要晕死过去。
皇上这时大声骂道：“又是你！每一次都是你！见济的事里有你的影子！如今康婷的死又与你有关！你就是朱祁镇的细作！你就是来逼死朕的！”
“皇上~”我捂胸口被踢的地方艰难地说道，“微臣~有一封~大行皇后~给您的书~书信~”说罢，我便吃力地从袖口掏出那封杭皇后给皇上的信。
皇上看见，一把夺过了信，转身便走了。
二
朱祁钰快步走回了乾清宫，他手里紧紧拽住谈一心从身上掏出的书信。他认得那的确是康婷的字。康婷的母族家境并不富裕，康婷也识字不多。她的字都是她怀孕后，朱祁钰手把手教她的，平日康婷便练字养胎。她的字是朱祁钰对康婷最深刻的认识。
朱祁钰从没有想过那个最温顺的女子竟然会用这种方式离开他。明明今年初一那天，她还差人来请他到坤宁宫一叙。当天的她就似乎回到了当年的王府，总是喜欢微微地笑着陪着他。
回到了乾清宫，朱祁钰屏退了左右。小心翼翼地拆开了那封被他捏得已经有点皱的信。
三
我在诏狱里昏昏沉沉地躺着，气血也平复了不少。突然间来了人把我带到了乾清宫。那时候天还没亮，我看见了站在殿中央的皇上。
“坤宁宫的宫人说大年初二那日，康婷和你还有那个殉了主的小菊一齐去了御花园？”
“是的，皇上。”
“康婷她，那日高兴吗？她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我听见皇上这样问道，也不觉有些心酸，便回答道：“大行皇后娘娘那日总是笑着的，还和微臣说了当年她在王府的生活。”
“是吗？”皇上此刻的声音变得很温柔很温柔。
“大行皇后娘娘说她喜欢春雨后倏地出现在御花园的野花。不争不抢，却也自得其乐。”
皇上此时虽然背过身去了，但是声音已经有哽咽的意味：“这辈子是朕对不住康婷。”
我这时想起，那些小野花虽然顽强生长，但最后却总会被无情的修剪掉，为了御花园的美观。恰似杭皇后一生的境遇，她也努力地挣扎过，想要活下去。但最后还是敌不过这一道道宫墙给她的伤痛。这时候，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对皇上说：“皇上，您和上皇都罢手吧。已经伤害了太多人了。”
也许是夜凉如水，熄灭了皇上平日里的冲天怒火，灭却怒火的皇上此刻看起来脆弱地不堪一击。他喃喃自语道：“已经不能了，朕没有退路了。朕还年轻，朕还可以再搏一搏。”
“皇上，此时您最应该做的是静心养病，切忌操劳过度。”皇上的病已经得了好几年，他始终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肝火已经把他整个身体焚空了。
“你回去吧。”皇上并没有理会我的劝谏。
四
“祁钰：
人生实苦，康婷已经无法再走下去了。康婷出身平凡，更不曾想有一日君能许我母仪天下之位。但于我而言，这后位便如同枷锁。从前我总喜欢不起眼的小野花，她们不争抢就能不失去自由。而今我困在这后位，我想要对这座坤宁宫、这座凤椅说不的权利都没有。我连逃也无处可逃，平凡夫妻亦可和离。但我俩是天家夫妻，最终康婷只有一死以求解脱，望君万谅。
从今往后，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四
景泰四年十一月，怀献太子夭折，时年五岁。杭皇后悲痛欲绝，卧病不起，后于景泰七年二月崩逝，时年二十九岁。景泰帝因此悲伤得停了三日朝会。住进了坤宁宫三日，后又宁违祖制让杭氏的画像先于自己的画像入太庙，赐杭氏谥号为”肃孝“。景泰帝还为杭皇后修建“寿陵”，封杭皇后的兄弟杭敬和杭敏为锦衣卫百户。
英宗复辟后废去杭皇后谥号，毁其陵墓。终明一朝，无人再承认杭氏的皇后身份。
五
同年八月景泰帝擢唐氏为皇贵妃，夜夜同寝。
景泰八年正月十二，景泰帝朱祁钰突然吐血昏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