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知道了这一段往事以后，我心里千头万绪，彻夜难眠。太宗和建文君、宣宗和汉王、如今又有祁镇两兄弟，仁宗不惜以自己的性命都想要维护的天家人伦最终还是一次次地沦为话柄。
第二日，我又到了坤宁宫为杭皇后请脉。杭皇后的气色已经好了不少，却还是不言不语。小菊已经习惯了对着杭皇后自言自语，这番景象每次都让我觉得心酸不已。
快到新的一年了，小菊在腊月廿九那日待我和杭皇后诊了脉以后，兴冲冲地问我：“尚医，如今皇后娘娘的身体是不是好多了？”
我笑着点了点头说：“是的。可是老待在屋里对身体不好，小菊你记得要多扶皇后娘娘到外面走动走动。”
“太好了，皇后娘娘早两日终于跟我说了一句话了。”
“什么话？”
“皇后娘娘让我初一的时候去请皇上来宫里用膳。尚医您说，皇后娘娘身体也好起来了，也愿意跟皇上修好，那真是太好了。”
我听了以后，虽说心里也高兴，但是回想起杭皇后的模样就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不妥似的。我心里困惑，于是只是敷衍应了小菊一句：“是呀，是要这样就好了。”
大年初一，我本来是要到坤宁宫去请脉的。可是怕扰了杭皇后和皇上的相处便把请脉往后延了一日。第二日，我到坤宁宫时，小菊几乎是跑过来地凑到我身边。
我看见小菊的反应也能猜想到昨天杭皇后应该和皇上相处得不错，于是心里也安稳了一些，笑着和小菊说：“小妮子真没有规矩，仗着皇后娘娘待你们亲厚便皮痒了。”
“尚医您是不知道，昨天晚上皇后娘娘和皇上处得可好了。皇上虽然没有留宿坤宁宫，可是皇上是笑着离开坤宁宫的，皇后娘娘还让我扶着她送皇上出了宫门呢。”说到这里，小菊还故意压低了声音跟我说：“皇后娘娘在宫门那里目送皇上离开了以后，还一个人站了许久才肯回来呢。”说罢，小菊又低头吃笑。
“你都是宫里的老人了，这些事情怎么还大惊小怪的。”
“尚医您是不知道，这几年的日子实在是过得提心吊胆，如今我是真的替皇后娘娘高兴。”
“行了，你别碍着我去给皇后娘娘请脉。回头再说。”
“好嘞，我去通传。”小菊说罢，几乎是蹦着到殿里通报。
我替杭皇后请了脉以后，感觉她的身体真的有了好转。于是我的心情也不似过年前那么沉重了。便叮嘱杭皇后说：“皇后娘娘，听小菊说您最近胃口也变好了，身子进了补，气色和精神也好了。”
杭皇后听了以后，向我笑了一下，问我：“尚医，你今日有空陪我到御花园走走吗？”
“微臣自是十分乐意。”
于是我便叫上小菊，又命人准备好轮椅。和小菊推着杭皇后到御花园里走走。
杭皇后一路上无话，到了御花园后，她让小菊看着轮椅。而我则扶着她到处走走。
杭皇后走到一处便停了下来，她看着没有被及时清理的小野花静静地出神。过了良久，她突然开口说话：“从前王府的花园不及御花园，春雨过后，总是倏地生出许多这些小野花。很多人觉得这种小野花上不得大场面，很快就会清走这些小野花。可我却偏偏喜欢这些花，不争不抢的多好。”
我在旁点了点头，想起杭皇后从前恭敬的样子，这些花的确像是她。只是今日我觉得杭皇后有些奇怪，她直接称呼自己为“我”，而没有用专称。
“我一生胆小怯懦，该我的不该我的我都不敢伸手去抓住。皇上从前还是郕王的时候，我在闺阁中就知道他的名字。她们说他温文如玉，风度翩翩。那时候我便喜欢他，却不成想自己真的能嫁给他。”
我惊讶于杭皇后突然的感慨，但是又觉得她要是可以这样把心中的郁结抒发出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于是便静静地听着。
“入了王府后，知道王妃和他的感情很好。他纳我为妾是因为贤太妃说我和她有佛缘罢了。所以，他只有在我过门的那一夜来过而已。我知道自己可以成为他的妾已经是天大的福分，所以我也很知足。后来，我却发现我怀上了见济。他和王妃都对我照顾有加，那段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日子。”
杭皇后的语气很淡，像是在叙述别人的事。“后来的事情，我不说你也该知道了。尚医，我这样做是不是很对不住见济啊？”说到这里，杭皇后的目光突然变得很哀切。她看着我，眼里泪光闪闪。
“皇后娘娘，若是怀献太子还在。他肯定不愿您和皇上这样冷淡的。您要相信，怀献太子的事只是一场意外，不是任何人的责任。”
“那难道要我去怪天吗？”这时候她抬起眼看着上天，天开始下起雨来。我赶忙招呼小菊送杭皇后回宫。
回到坤宁宫以后，我吩咐好小菊准备姜茶热食等后，杭皇后和我说了一句。
“尚医，我想静养一段日子。接下来的日子，你不用来了。”
我听见这句话很是震惊，想要追问。却发现杭皇后已经背过身去，显然是不想再谈。我只好请安退下。
不成想，那是杭皇后此生与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杭皇后那日的那句话让我感到十分的不安，所以我过了几天以后又试着来到坤宁宫前想要向皇后娘娘请安。却不料被宫人挡在门外。
“皇后娘娘有令，任何人未经传召，不得入内。”
二
赶了几次后，我也只能偃旗息鼓了。日子来到了二月，一日我刚刚从清宁宫回来，发现有个宫人等在尚医局里，说是皇后娘娘有东西要交给我。
“这是皇后娘娘给您的书信，说让您现在就看。”
我闻言后一边拆信一边问宫人：“为什么皇后娘娘不传召于我，为什么不让小菊来呢？”
这时绫香从外面跑进来，急匆匆地对我说：“皇后娘娘和小菊刚刚被发现在玄武门东侧的角楼上跳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