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西长房尚医局尚医谈一心求见。”
我站在门外,门并没有开。
这一天是腊月廿九,我在这个我和漱婳的故居门前站了四个时辰。
“西长房尚医局尚医谈一心求见。”
腊月三十,我站了四个时辰。
“西长房尚医局尚医谈一心求见。”
正月初一,我站了五个时辰。
我不甘心,也有痛心。从前这个地方是我被禁锢的地方,我想出去但不能;后来我解了禁足,这个地方我来去自如;然后我为了逃避漱婳离开了这里,它也任我来去,从无怨言;来到今日,它成了别人的居所,我求进而不得。
就像漱婳,从前我的生活只有医书、漱婳和哑妇;然后是西长房、钱娘娘和祁镇,漱婳也总是默默守护我;到了最后,漱婳与我天人永隔,我想再和她说上话却已经是不可能。
我握了握手上的发绳,转身回了尚医局。回到尚医局后,我看见了哑妇,便想拉着她叙叙旧。
哑妇陪着我就在院子里坐下,我跟她说:“想起应该差不多十多年前了,我第一次喝酒。喝醉了便看见了漱婳。”
哑妇这时看看我,用手语问我是不是正统六年的二月廿九吗?
我点了点头,却又惊讶于哑妇还能准确的知道日子,难道那次见到漱婳的场景并不是梦?
哑妇又告诉我那不是梦,我真的酒醉回来了。漱婳还亲自替我擦了身子,再差人悄悄地把我送回尚医局的。
听到这里,我难受得把头埋在双膝之间,心里很乱,又很痛。
我现在每天忙完了尚医局的事都会去求见贤太妃。一连十日,正月十一那日,怀恩来了。
这里地处偏僻,怀恩跟我说话也不太忌讳,就直接对我说:“姑姑,您这站了十多天了吧?都快上元节了。”
“你个小崽子,少挤兑你姑姑我。”
这时紧闭多日的宫门居然打开了。
“你这姑姑天天堵门外面,害我们这两个老人家想出去消消食都不可以啊。”
开门的是一个很老的老婆婆,她虽年纪老迈,但精神看着还很不错,而且她这把年纪还能推得动宫门。跟当年的郑公也不遑多让了。
“小怀见过胡尚宫。”
“现在还哪有什么尚宫。就只有一个老婆子。”老婆婆摆了摆手,看来是见过怀恩的。而且怀恩叫她胡尚宫就代表她便是怀恩所说的胡尚宫胡善围。
“晚辈谈一心见过胡姑姑。”
“你就是那个被钦点建立尚医局的谈尚医?”老婆婆目光炯炯地看向我。
“是的。”
“你就是怀恩口中那个救命恩人?”胡姑姑看了一眼怀恩,又看着我。
“是啊,胡姑姑。”怀恩这时抢先我也不说话,还迎了上去,好像和胡姑姑十分熟络。
“那你怎么不跟姑姑说,害得谈尚医吃了那么多天的闭门羹?”胡姑姑此时还责备了怀恩一句,但眼神很是慈祥。
“谈姑姑虽说是我的救命恩人,但胡姑姑也是我的最重要的老师。如果胡姑姑是不喜欢谈姑姑的,我怎么能为了报恩去勉强我另一个恩人呢?”怀恩大大方方地回答着。
此时我才明白,怀恩能在宫里混得如鱼得水,除了他天生聪颖以外,也有高人指点。而这高人,除了郑公以外,原来还有一位胡姑姑。
其实想来也有道理,郑公成为大内第一人不是因为他深谙紫禁城的规矩,而是因为他为太宗立下汗马功劳。郑公不需要靠宫里的规矩为自己立威谋划,所以他教给怀恩的很多都是道理和格局。而胡姑姑不同,她历经六朝屹立不倒,她可以教怀恩在这宫墙里的进退立身之道。
“真是只学会了贫嘴。”胡姑姑又看了怀恩一眼。随即便与我说:“谈尚医进去吧,贤太妃在里面等着你呢。”
我向胡姑姑致谢以后,便留下怀恩和胡姑姑说话。自己拿着手上的蟒袍进了正殿。
二
“尚医局尚医谈一心拜见贤太妃。”
“起来吧。”贤太妃正坐在蒲团上闭目打坐。她年纪似乎比太后还要年轻几岁,与太后的明艳夺目不同,贤太妃的有种温柔风情。“这宫里的事,本座不想管,也管不着。你何苦来求见。”
“太妃娘娘,微臣并无他求,只求他日若南宫那位遇到杀身之祸,娘娘能帮他一把。”说着我便呈上了郑公的蟒袍。
贤太妃这时睁开了眼,才看见我手中的蟒袍,惊讶地说道:“这是~蟒袍?为什么你会有?”
“洪熙元年,仁宗病重,为防汉王作乱,顾全皇家颜面。仁宗连夜命人从南京召回太子,太子到京之日即授遗命,然后服药宾天。”
“你是说为了不让汉王作乱,仁宗宁愿搭上性命?”这时贤太妃眼里流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仁宗嘱咐太子,希望太子尽量不要与汉王正面冲突。还对太子说太宗一世英名,心中唯一的一根刺便是建文君。为了这根刺,太宗一生的英名几近败尽。若汉王与太子俩叔侄再对峙。无论谁胜谁负,仁宗都无颜面再见太宗。”
“便是这胸怀,汉王也是万万及不上仁宗皇帝的。”
“仁宗还说即便不服下汤药,自己的时日也无多了。既然汉王动了谋反的心思,这件事情再拖恐怕就会有变数。仁宗不想天家人伦再被为世人闲话。望太子一定切记。”
“那与你的蟒袍有何关系?”
“微臣当时也在钦安殿内,由于当值的太医不敢下手送仁宗陛下宾天。是微臣下的手。”
“什么?所以这蟒袍是宣宗陛下赐予你的?”
我并不接贤太妃的问题。蟒袍是郑公留给我的,希望有朝一日助我渡过难关。如今我为了保住祁镇只能从蟒袍身上做文章,这样说虽说对两位先皇不敬,但我也是为了保住朱氏血脉,希望两位先皇在天有灵能体谅我。
“你回去吧。”贤太妃慢慢地开口说。
于是我留下蟒袍,退了出去。
三
贤太妃看着蟒袍喃喃道:“我从前也恨过你心狠手辣,为什么你宁愿我恨你,也不愿告诉我呢?”
四
我出来后和怀恩向胡姑姑道别了,便回去尚医局。
“姑姑,所以贤太妃答应了吗?”
“应该是答应了。”
“太妃是个明白人。也是亏得上皇从前一直仁孝,不然落到现在的境地只怕是墙倒众人推了。”
“我们要想办法保住太子了,太子若能平安长大,得众望所归。也许皇上会愿意放过上皇。”如今用贤太妃为祁镇的性命加了一道保险,是时候要想想如何保住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