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从皇后娘娘命我为司正以后，我也开始频繁的与坤宁宫来往。敬太皇太妃总是笑我去攀高枝儿了，我也只能笑笑。
皇后娘娘虽长得秀美，但小时候随家人出行时曾走失过，在雪地里整整冻了一天一夜，差点就救不活了，自那以后便落下了寒体的病根。这些年，皇后娘娘虽然很得皇上的宠爱，甚至婚后的一年都是椒房独宠，但是以皇后娘娘的身子，恐怕是很难有孕了。这些话我对皇后娘娘说过。
“本宫也大概知道了。太医院的太医们也总是想哄着本宫高兴，不告诉本宫而已。”皇后娘娘落寞的笑着。
那次以后，皇后娘娘向皇上请了旨，由我全权负责她的日常请脉，更劝皇上要怜惜后宫其他的女子。皇上一边考量皇后娘娘的规劝，又迫于太后的压力，渐渐地也开始临幸其他的妃子，也在宫中挑了几名貌美的宫女成了新人。
就在皇上开始雨露均沾不久后，一天，皇上便召见了我。因我常在坤宁宫走动，皇后娘娘也极为得宠，皇上与我也有几面之缘，说过几句话。在皇后娘娘面前，皇上总是那么温润如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皇后娘娘呢？
“皇后得宠多年，至今未有身孕，你可知罪？”我刚进乾清宫正殿门前，便听见皇上劈头盖脸的这么一问。
我一下愣住了，定了定神后，回答道，“回禀皇上，皇后娘娘从前落下的病根，恐怕日后子嗣缘薄。”我并不打算欺瞒，虽说皇后娘娘的身子不是全无希望，但的确是难有身孕。
“朕再问你一次，皇后是否不能生育？”皇上的语气愈加的凶狠，但更多的，是急切。
“奴婢不敢欺瞒皇上和皇后娘娘，以皇后娘娘的身子，想要怀上身孕并不是全无希望。这些话奴婢也已对皇后娘娘言明。皇后娘娘经太医院调理多年，身体已经大有好转，奴婢愿拼尽一身医术。还皇上和皇后娘娘嫡亲之愿。”我突然觉得这对天家夫妇很可怜。面对天意，即便他是天子，她是天下之母，也只能听天由命。
皇上似乎也感到这种无力的感觉，语气软了下来，“她是朕最钟爱的妻子，朕会一直等的。”
便是这样一直等，等来了正统十年，一名皇上新纳的姓周的才人有孕的消息。
皇后娘娘告诉我消息的时候，很开心很开心的样子。
“皇后娘娘~”接下来的话，我竟说不出口。
“本宫的身体本宫自己知道，虽然你们已经尽力为本宫调养身体，但是本宫依旧惧风，每逢入秋，本宫便会手足俱寒，关节酸痛。月信也是时有时无。这样的身体，说本宫能生育，本宫自己也不信。”皇后娘娘笑着说，“本宫应该庆幸能有别的女子能为皇上诞育子嗣。这些年，是本宫，是本宫害得皇上跟本宫一起忍受别人的闲言碎语。”说着说着，皇后娘娘竟然留下泪来，“都是本宫，都是本宫不好。”皇后娘娘因为体寒得厉害，关节很不好，一悲恸便连站都站不稳。我见状立马扶着皇后娘娘，想不到她竟伏在我的肩上痛哭，“本宫一想到，那些人在皇上背后指指点点，本宫都急得快要疯掉了。”她泪眼婆娑的看着我，“所以，那是个好孩子，她能去掉所有对皇上的风言风语，本宫会用尽一切去对那个孩子好的。所有的错都是本宫的错，本宫难道还有资格去责怪谁吗？”我看着皇后娘娘，忽然想起了，我的母亲。
接下来，宫人通传皇上驾到。皇后娘娘胡乱的擦了擦脸上的泪，我也赶忙和小万儿把皇后娘娘扶了起来。刚整理好衣衫，他便进来了。我偷瞄了他一眼，只见他看着皇后娘娘，似乎蹙了蹙眉。
二
次年，周才人诞下皇长女重庆公主。皇后懿旨，晋周才人为昭仪。但是次日，皇上下旨将重庆公主交给皇后抚养。
三
皇上旨意颁下的那一天，咸福宫
“臣妾参见皇上。”周昭仪挣扎着要起来。
“你生产辛苦，快躺下休息吧。”皇上快了两步，轻轻地按住了周昭仪。转头吩咐宫人，“孩子抱过来给朕瞧瞧。”
乳母一刻便把重庆公主抱到，周昭仪笑着对皇上说，“皇上您看，孩子长得好不好看？”
“是个好看的孩子。”皇上笑了笑说，“你生产后需要好好休息，孩子就让皇后照顾吧。”
周昭仪闻言后笑容僵在了脸上，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看着皇上，“皇上，可我还想照顾我们的孩子。”
“你服侍人还服侍得不够吗？”皇上对于周昭仪的不愿显得极为不耐烦。
“凭什么她是皇后便要来抢我的孩子？有本事让她自己生去啊！”周昭仪听见这一句，她本出身宫女，像是被皇上刚刚的那句玩笑话激怒了，一时冲动竟说了大不敬的话。
“大胆！”皇上一手拍在周昭仪的床榻上，吓得熟睡中的重庆公主哇哇大哭，乳母立刻便把重庆公主抱走了。
“让乳母回去立刻收拾，重庆公主今日便送往坤宁宫。”乳母出去后，皇上便吩咐宫人。
周昭仪这时才自知失言，赶忙下床请罪，“求皇上恕罪，求皇上恕罪。臣妾也是一时情急才会说那样的胡话，臣妾也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臣妾有多爱皇上，便有多爱这个孩子啊。”
“皇后是这个孩子的嫡母，便是朕把你所有的孩子都交给皇后来照顾也是天经地义的。”皇上显然是恼极了，甩下这些话便离开了咸福宫。
“我不会永远都服侍人的。”周昭仪看着皇上的背影狠狠地低声的对自己说，“她是嫡后了不起吗？不过是个下不了蛋的鸡而已。经看不经用，总有一天我才会成为天下人之母。”
四
坤宁宫
皇后娘娘抱着重庆公主看了又看，亲了又亲。又是对着乳母紧张兮兮的问自己抱的好不好，又是问我宫里够不够暖，会不会冷到孩子。
“你既那么喜欢重庆，便把她养在自己身边吧。”皇上听说是刚从咸福宫过来的，刚呷了一口茶，重庆公主便被乳母抱来了。
“可，可以吗？”皇后娘娘一瞬喜上眉梢，但立刻又问，“这样重庆公主便会和周昭仪母女离分了。”
“不要说那个粗鄙的妇人了，重庆若是养在她的身边，非得被她教坏不可。”皇上听见周昭仪的名字，还是气得不行，“朕已经下令把她拘在宫里，想明白了再放出来。”
“请皇上念在重庆的份上宽恕周昭仪吧。”皇后娘娘闻言后极为不安。
“朕要不是看在重庆份上，就凭她刚才在朕面前那么出言侮辱你。朕就已经惩罚她了。让她知道一下什么是宫规，什么是尊卑。”皇上看向皇后娘娘，语气又变得温柔了起来，“朕知道，皇后你会用尽一切去对重庆好的。”
“原来，皇上您那天都听见了。”皇后娘娘不禁红了眼眶。
五
又是一年中秋，重庆公主已有半岁大，很是乖巧。皇上和皇后娘娘都很喜欢这个孩子。
皇后娘娘趁着中秋家宴的契机，用重庆公主说情，请求皇上解了周昭仪的禁足。
家宴当晚，皇后娘娘带着重庆公主出席。
“快把孩子抱来给哀家瞧瞧。”太后笑着说。
“母后您看。”皇后娘娘抱着重庆公主递到太后手中。小公主认生竟开始哇哇大哭。
“哎哟，哀家的小公主啊。”太后赶忙把重庆公主抱得更紧，公主才堪堪算是止住了哭声。“看来是皇后带得太好了，重庆谁都不要，只要皇后了。”太后赶忙打趣皇后。
“可不是嘛，朕天天往坤宁宫跑，重庆入夜都还是只要皇后一人。只要皇后一抱，重庆立马就安静。”
“是儿臣太过娇纵重庆，儿臣往后会注意的。”皇后娘娘认真的向太后福了福。
这些话说得周昭仪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赶忙起身向皇后赔罪，“见皇后娘娘如此眷顾重庆，臣妾实在是自惭形秽。从前对皇后娘娘多有不敬之处，望皇后娘娘宽宥。”
“周昭仪为皇室诞育子嗣有功，如今人也恭敬许多，朕也很是欣慰。”皇上虽是这样说着，但脸上都是敷衍的表情。
“皇上说得极是，还望周昭仪日后多多为皇室诞育子嗣。”皇后娘娘和蔼的说。
“谢皇上，谢皇后娘娘宽宥。”周昭仪起身行了一个大礼。
自那夜后，皇上开始会留宿咸福宫。不久后，周昭仪再度传来怀孕的喜讯。
六
一天，皇上和皇后娘娘在坤宁宫里闲聊着。
“皇上，听说周昭仪这胎是个男胎。”皇后逗弄着重庆，一边缓缓地说着。
“不错，太医院的院使诊过，是个男胎。”皇上似乎漫不经心。
“皇上，您登基已经十年了。如果这次出生真的是皇长子，还请皇上能考虑一下册立太子的事宜。”皇后娘娘继续说着，其实皇后娘娘大概是知道自己与皇上的嫡子大概是无望了，我朝崇尚“立嫡立长”，若是嫡子无望，那庶长子多为太子。而且，皇后娘娘也是在换句话劝皇上放弃，不要再等她了。
“即便是皇长子，他年纪也还小，等大点再说。而且，朕与皇后也正值春秋鼎盛，朕还盼着皇后的嫡子呢。”皇上看着皇后娘娘笑着说。皇上大概是不会放弃的。
“皇上~”皇后娘娘被皇上的笑容堵得说不上话，只能转过头去。其实，皇上越是不放弃，只怕皇后娘娘会更加责怪自己辜负了皇上。只是这些日子，皇后娘娘的身体已经有好转的现象。汗蒸，温泉，针灸，推拿，只要有助于催动气血的方法我都试过，只是皇后娘娘底子太差，这着实需要些时日。我不知道我自己那么拼命干什么，明明后来皇后就是无子无女，继位的是这位即将降生的皇长子。但是，我还是想试试，不知道是不想皇后娘娘失望还是不想皇上失望。我忽然想起，皇上的那一句：
“朕会一直等的。”
这样的人，难怪他们能长相厮守。
七
正统十二年腊月初九，皇长子朱见濬出生。周昭仪晋为周妃，但皇上始终没有为她拟定封号。
一天，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小万儿来找我。求我一件事情，她的姐姐在太后宫里当差，与人起了争执，便被罚了，现在在太后宫里受罚。
“姑姑，求求你，我真的怕姐姐有什么事，我只有她一个姐姐。”小万儿泪眼婆娑的说着。小万儿的姐姐也叫万儿，她们两姐妹是皇后娘娘父亲旧部下的女儿，姓万，都是皇后娘娘陪嫁的侍女。皇后娘娘唤姐姐叫大万儿，妹妹叫小万儿。大万儿比小万儿要伶俐，进宫不久皇后娘娘便把大万儿给了太后当侍女。大万儿人虽然伶俐但是脾气也大，与姐姐相比，小万儿的人温驯许多。
“可没有太后的传召，我怎么能去太后宫里呢？”我为难的看着小万儿，“大万儿好歹是从坤宁宫出去的，这件事情你怎么不告诉皇后娘娘呢？”
“怎么能惊动皇后娘娘呢？皇后娘娘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出面的。到时候太后会觉得皇后娘娘给的人，连责罚都不能责罚，一责罚皇后娘娘就会来回护，那样对皇后娘娘和姐姐今后在太后面前的形象都是不好的。”小万儿虽然性格温驯但绝不是因为头脑简单。“既然姑姑不方便，那不如这样吧。我听说姐姐是被杖责了，姑姑您给我些治外伤的药吧。”小万儿显然是急疯了，怎么能不问症就用药呢？若真的是受了外伤，有没有伤疤呢？有没有血块淤积呢？要我这样胡乱判断就用药是很不负责任的。
“你还是带我去吧。”去到再想想有没有办法进去吧。
我随小万儿刚到清宁宫，便看见皇后娘娘的轿辇停在外头。外头等着的是宫女小菊，小万儿和小菊说了几句，转头就跑向我。
“怎么办？怎么办？皇后娘娘知道了，她肯定是来向太后娘娘求情了。”小万儿急得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
“事到如今，凭你一个小宫女能怎么办，看着办吧。”我这样一边宽慰着小万儿，便看见皇后娘娘自清宁宫出来了。
“皇后娘娘。”小万儿担心得小跑着奔向皇后娘娘，我也跟着上前。
小万儿跑到皇后娘娘跟前行了行礼，便想开口，不料皇后娘娘先说，“怎么能在清宁宫前如此失仪，待本宫回宫后，定要好好调教你。”
小万儿自知失仪，赶忙跪下请罪，“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下次不敢了，望皇后娘娘宽宥。”
便是这样，我们一行人回到了坤宁宫。
皇后娘娘一落座便握着小万儿的手说道，“不用担心，大万儿没事。”
小万儿立刻跪在地上，“都是奴婢跟姐姐的错，连累了皇后娘娘。”
“小万儿，你以为本宫便傻想不出法子救你姐姐，又不让太后反感吗？”皇后娘娘笑着说，“大万儿刚刚太后帮她改名叫贞儿，派她去服侍皇长子。”皇后娘娘又转头看向我，“等会要麻烦姑姑跟小菊走一趟，把太后调去服侍皇长子的宫女送到皇长子那里了。那时候还请姑姑能帮忙看一下大万儿的伤势。”
“好的，皇后娘娘。”前段日子，皇上想要把皇长子也抱来给皇后娘娘带。皇后娘娘婉拒了，说是带重庆一个已经耗心耗神。但是皇上依然不愿把皇长子交给周妃抚养，一来二往，最后皇上和皇后娘娘决定皇长子独自住在靠近清宁宫的西三所，由皇后娘娘指派一些得力的宫人前往服侍。恐怕这次是籍着这件事情把大万儿从太后宫里要了出来。
我随着小菊把人从清宁宫里带了出来。其实贞儿受的不是杖责，而是手被打了板子而已。虽说受了罚，但是贞儿的嘴上依旧厉害，“那布料是皇后娘娘赏我的，凭什么她看中了就得拿去孝敬她？能欺负我万贞儿的人世上还没几个呢，偏她就不算一个。”
小万儿看着贞儿的手，心疼地劝她，“太后娘娘的宫里怎么能和皇后娘娘宫里一样，任得你胡来。你也不顾念一下皇后娘娘和自己，随便和别人起冲突，你又能捡着什么好，还连累了皇后娘娘在太后面前的印象。”
“别人不知道我，你还不知道吗？你以为皇后娘娘器重我是因为我和皇后娘娘年纪相仿吗？我不会让别人欺负我，我更不会让别人欺负我的主子。不过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在后宫中万人敬仰，用不着我护主而已。”她又嘟了嘟嘴，看着万儿继续说，“不然这次皇后娘娘要挑宫人给皇长子，为什么明明已经把我送给太后娘娘了，也还要腆着脸求太后娘娘把我赏给皇长子呢？”
我闻言一怔，皇后娘娘大概是真的疼这个皇长子，周妃是宫女出身，没有外戚撑腰，恐怕皇后娘娘是怕别人欺负了皇长子。而且后来我想想才知道，眼前的贞儿真的如同她所说的，那样固执。
八
正统十一年，就在周妃生下皇长女的那一年。朝堂上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那太皇太后说的两位‘杨老先生’中的最后一位，杨溥先生卒，赠太子太师，谥号文定。
一开始，皇上因为这件事情也只是有点感怀而已，后来便开始总是感叹，若是杨老先生还在，皇上定不至于事事操心劳累，杨老先生的票拟总是能解决问题。但后来，皇上又不那么感叹了，开始称赞王振能为他分忧。
我心道不好，现在离土木堡之变只剩两年了。可我又能说得上什么话，只能去求皇后娘娘。结果却是让人失望的。
“王公公是个不错的人。”皇后娘娘笑着说。“姑姑你多虑了。”
我搜肠刮肚想找个理由，总不能告诉皇后娘娘我来自未来，将会有大事发生吧。偏偏我只是个医妇，也没有算命先生能唬住人的说辞。情急之下，只能说“皇后娘娘，难道您忘了太祖的规定吗？”
皇后娘娘定了一定，看着我，“姑姑是说‘内臣不得干政’这个规定吗？”
我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的，本宫知道了。你先退下吧。”皇后娘娘只说知道，并不表态。
接下来事态怎么发展我不清楚，但有一天，敬太皇太妃对我说。
“你不知道那块碑已经被王振移走了吗？”敬太皇太妃云淡风轻的说着。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太祖规定‘内臣不得干政’，而且把这句话刻成了碑，立在后宫与前朝之间的一道宫门前。王振那厮居然敢动太祖成法。我定了定神后，随即跪倒在地，“敬太皇太妃，求您了，您有办法除掉王振吗？”
敬太皇太妃很认真的看着我说，“我没有办法，王振已成气候，动不得了。”
“可您的父亲是英国公啊。”我急得不知道怎么办。
“那又怎么样？父亲并不擅长朝堂之事，更何况我信你，难道你也要我父亲像我一样相信你吗？为了你一句没理由的话，和皇上最宠信的人对峙吗？我只是我父亲众多儿女中的一个而已，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敬太皇太妃被我吼了一句，立刻气冲冲的回敬我，“不然你以为我当时知道母亲去世的消息为什么要寻死，这个世上不会再有人真心心疼我了！”
“不是你的错，是我太看得起我自己了。”我低头转身就走了，这些年敬太皇太妃的相助，皇后娘娘的赏识，还有皇上的青睐都让我忘了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而且敬太皇太妃的话让我感到惭愧，这些年我受她众多恩惠，但从来没有真的回报过她什么？甚至当初救下她的命也只是因为恻隐之心，而非出于对她本人的关怀。我突然觉得自己也是一个好龌龊的人而已。
自那天起，我搬到了西长房常住。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还是脚踏实地干实事的好。
九
我如今经过几年的铺排，西长房已经有固定的运作模式。从前宫人生病只能去太医院以症取药，若是疑难杂症是根本不会有医工管的，西长房便成了他们救命的地方。皇后娘娘拨的人毕竟有限，诊症的只有我一人，进门的第一间屋的外间是我断症的地方。普通的病症，我只断症，药自己去太医院拿，要是能等也可以由西长房的宫人代拿，毕竟我们拿药有皇后娘娘的批准，这是一般宫人比不得的。要是别的比较复杂的病症，我会断症以后附上药方，有详细的指引，生病的宫人拿着药方去我身后的里间，我把皇后娘娘给的宫人里会认字的宫人训练过，他们管对药方熬药。另一拨不认字的我教他们推拿正骨，由一个认字的领着，认字的负责告诉他们怎么做，当然他自己也是要推拿的。其他要是需要针灸等的，就只能我自己来了。
怀恩小子不值班也会来帮忙，因为他为人比较爽快又不计较，一来二往，竟也在普通宫人中建立了一点威望。怀恩还告诉我，神宫监的太监老了，准备要告老还乡了，他有可能会当上佥事甚至是掌印太监。我告诉他，要是可以选当上佥事就算了，在正统十四年以前都不要当掌印太监。他表示他知道怎么做了。
离土木堡之变发生的日子已经不到两年了。
皇后娘娘自从知道王振移走了太祖的碑以后，也劝过皇上要小心王振，但是只是得到皇上的敷衍。
后来皇后娘娘得家里人的消息知道，朝堂上自三位杨先生全部去世以后，大半都是王振的亲信。就连皇后娘娘的父亲任职的锦衣卫的指挥使马顺也是王振的人。皇后娘娘渐渐感到不安，屡屡劝阻皇上不要过于宠信王振。皇上一开始还会敷衍几句，后面便带有呵斥的语气替王振分辨，到现在只要皇后娘娘一劝，皇上就会离开，有时候好几天都不见皇后娘娘一面。因此，皇后娘娘偷偷的哭过好多回，我也劝过皇后娘娘不要再提王振了。可皇后娘娘说，“皇上待王振如父如兄，王振待皇上自然是好的。但是王振随侍皇上的时候，皇上已经是太子，就算他对皇上好，现在看来恐怕也是另有图谋的。这样的人在本宫丈夫的身边，而皇上又是天下人的君皇，本宫怎么能不劝。只可惜皇上不明白，皇上只知道王振对他好，但并不知道对他好的人不一定都是好人。皇上便是太愿意相信人了。”
我默默不语，也许王振是真的对皇上好，但是这不代表他是个好人，好人坏人都会有朋友，有想要对他好的人。而皇上生在帝王之家，小时候有太皇太后，先皇和太后的保护，当了皇上以后又有三位杨先生和英国公的保驾护航，又何曾知道人心间的险恶。
但是，皇上依旧宠信王振，皇后娘娘无计可施，反倒被皇上日渐疏远，甚至最近一次皇后娘娘劝勉皇上的时候，皇上竟然说，“王振自朕年幼便为朕解惑，朕视他为翁父，你作为朕的妻子，怎可每每在丈夫面前谈论家翁的是非呢？你令朕太失望了。”然后便拂袖而去。
别说我了，便连皇后娘娘也没有办法改变皇上的心意，一切仿佛往注定的方向发展，任谁也无法阻止。
十
一日，皇后娘娘传召我。我到了坤宁宫以后，皇后娘娘让我帮小万儿诊脉。我满腹疑惑，小万儿的脉息很平稳，并不像是抱病。
“万儿的身体很好，并没有病症。”我迟疑的说着，“那万儿你有没有哪里感到不适的吗？”我看着她。
“我~”小万儿的样子显得十分迟疑，她唯唯诺诺的看着皇后娘娘，似乎在征询皇后娘娘的意见。
“万儿她，可以生育吗？”皇后娘娘问我。
我不禁怔在原地，皇后娘娘这样问，便是要把小万儿~献给皇上了。
“皇后娘娘~”我看着她。
“姑姑您尽管回答本宫，本宫已经想清楚了。”皇后娘娘并不看我，神情显得略有决绝。
“万儿，可以生育。”小万儿现年才十六，正值生育的壮年。
“那便好，麻烦姑姑跑这一趟了。姑姑请回吧。本宫乏了。”皇后娘娘神情有些呆滞。
“皇后娘娘，奴婢斗胆进言。皇后娘娘若是把万儿献给皇上，只怕皇上会更加疏远您的。”我说不出是为什么，但我隐约觉得皇上会感到失落。
“现在还不够疏远吗？”皇后娘娘似乎是自言自语的说着，“姑姑，本宫也是没有办法了。”她突然看着我，两眼已经凝满了泪水。
是夜，皇后娘娘带着小万儿到了乾清宫。
不久后，小万儿有孕，于正统十三年产下皇次子，晋宸妃。此事把心胸一向狭隘的周妃气了个半死，她产了一子一女才晋了妃位，而且还没有封号。而宸妃因为是皇后娘娘引荐的，一诞下皇次子便晋了妃位，皇上还亲自拟了封号。周妃气不过，每每在朝见皇后娘娘时语出不敬，意之所指多是说皇后娘娘行事不正，有所偏颇。其实宸妃的晋升和封号拟定真的和皇后娘娘毫无瓜葛，都是他的旨意，应该也是为了打压一下周妃的风，保护皇后娘娘吧。虽说他现在在和皇后娘娘冷战，但是心里面还是很在乎皇后娘娘的。
同年，宸妃刚产下皇次子见清后不久再度有孕，风头一时无两。但我决定要去拜访一下宸妃。
“宸妃娘娘安。”我向着宸妃行礼。
“姑姑快起来，姑姑不必如此客气的。”宸妃竟忘了自己的身子，想要来扶我。
我笑了笑，想来现在眼前的宸妃还是往日的小万儿，我便更要说了。“既然宸妃娘娘让奴婢不必客气，那奴婢便冒昧的劝宸妃娘娘一句，现在有孕，并不是好时候。”
宸妃闻言一黯，“我知道，是我让皇后娘娘伤心了。”
我感叹，宸妃娘娘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皇后娘娘，“奴婢说的是，宸妃娘娘刚产下皇次子不久，现在又有孕，恐怕对胎儿和自己的身子都是不好的。”
“我知道，太医也有叮嘱我，但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她忽然说到这里，便遣散了宫人，只留我两人在里屋，她低声对我说，“我的身子我不在乎，但是皇上是拿我在跟皇后娘娘置气呢。”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宸妃，宸妃点了点头又接着说，“皇上临幸我的那一晚，皇后娘娘是亲自带我去乾清宫的，我一直在外间候着，皇上和皇后娘娘两人待在里间，皇后娘娘说了什么，我听不见。但是，后面皇上很大声的说，‘锦鸾，你真的希望朕这么做吗？’我听见这样便格外留心里间的动静，生怕皇后娘娘又与皇上起了冲突。谁知是皇上叹了口气，先开口说，‘只要你想，你还可以是朕最钟爱的妻子。’，可是皇后娘娘却说‘这便是臣妾该做的。’，之后皇上和皇后娘娘便沉默了好久，最后皇上怒冲冲的说‘你选了当皇后，你这皇后便是当得太好了！’。话音刚落，皇上便从里间出来把我拉进里间，二话不说便要把我按在床上，皇后娘娘见状便退了出去。这次我产下皇次子，皇上也是不顾我的身子要临幸我，显然是在跟皇后娘娘置气。”
我不语，的确自从宸妃有孕后，皇上便很少来坤宁宫。其实皇上心里面是把皇后娘娘当他的妻子的，但是皇后娘娘不光是把皇后的身份和职责记着，还是要和皇上置气。
曾经的一对璧人，为何会落得如此地步。
我忽然想起皇后娘娘的那句“姑姑，本宫也是没有办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