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宁宫内一片祥和的气象，太皇太妃们以张太皇太后为首依次落座。敬太皇太妃当年是除张太皇太后外未殉葬的位分最高的人，我跟着她竟落到了左首的位置。而皇上的生母孙太后坐在了张太皇太后的右前方。其他太妃在各位太皇太妃和太后落座后也依次落座，众太皇太妃以及太妃们竟把清宁宫挤了个满满当当，这是我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阵势。然后随着一声通传，我往门外一看，是他来了。
他携着他新婚妻子的手，后领着众妃嫔拜见众太皇太妃及太妃们。
“儿臣领～”说着他便单膝跪地。
“皇后钱氏。”皇后紧接着他的话。
“嫔妾王范氏。”站在皇上身后那位妃子轻轻柔柔的接着皇后的话。
“嫔妾魏氏。”王范妃身旁那个妃子恭谨的说道。
“嫔妾刘氏。”接着是魏妃身后的妃子。
“嫔妾王李氏。”然后是刘妃身旁的妃子。
“拜见太皇太后。”众人齐声说道，说着便是一拜。
“拜见众太皇太妃。”又是一拜。
“拜见太后。”然后对着太后一拜。
“拜见众太妃。”最后是众太妃。
“都起来吧。”太皇太后发了话。
紧接着他便仔细地搀了一下皇后，身后的妃子也站了起来，但头仍是低着的。
看着他的妃嫔们犹如众星拱月般围着他，少年天子，琴瑟和鸣，想必这一刻的他，很幸福吧。
“皇帝如今已经娶妻了，以后事事更要稳重，遇事多与二位杨大学士商议，切记不要沉迷玩乐，宠信小人。”太皇太后又顿了顿再说，“皇帝已经长大了，哀家很高兴很高兴。”
我接下来的都没怎么在听，悄悄地瞄了太皇太后一眼，听她说话的声音以及气色，恐怕已经是行将就木了。
我们散去的时候，已经到了晌午。
同年九月，太皇太后崩，年六十三。
二
太皇太后的病来得凶猛，不到一个月便撒手人寰了。我随敬太皇太妃随侍过几遍，太皇太后是个很值得敬佩的女子。她在病中依然惦念皇上及社稷黎民，除了每每劝导皇帝，还屡屡管束皇上身边的宫人，要他们安分守己，其实主要训斥的是皇上身边最得宠信的太监王振。不得不说，太皇太后是个很有远见的人，估计她要是能再长寿一点，也没有土木堡之变了吧。
我曾经求敬太皇太妃去求太皇太后一道旨意——处死王振。虽然我早就有这个念头，但是却一直拿不定主意。我怎么说服她们去杀一个现在看着还很安分的人呢？但是随着这几次陪侍，太皇太后的病情已经是每况愈下，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奋力一争。
“为什么？”敬太皇太妃听了也不惊讶，“你为什么要弄死那个王振？”
“落水狗不能姑息，”我眼神坚定的看着敬太皇太妃，“会变狼的。”
“你凭什么就知道王振会变狼。”敬太皇太妃有些疑惑的看着我，“我有时候看不懂你，如果你当初识破我要自戕是因为你的医术，那么现在又是凭借什么？”她叹了叹气，“人命关天，就算是太皇太后也不能随便处死一个人的。你必须把话说明白了，不然这旨意你让我怎么求？”
我能告诉她吗？我告诉她，她会信吗？
“王振要是不死，又少了太皇太后的敲打，肯定会出大乱子的。”她不会信的。
“你跟我来吧。”她叹了口气，“我只能尽力一试。”
我竟说不出话，她竟然相信我了，为了一个根本不算理由的理由。于是我跟着敬太皇太妃快步穿过道道宫门，往清宁宫赶去。
想不到，我们还是晚了一步。
我们到清宁宫的时候，听见满宫的宫人都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我便知道，是太皇太后崩了。
那一刻，我脑里第一时间想起的竟然是敬太皇太妃和太皇太后的一段对话。
“这些年苦了你了，敬妃。”躺在床上的太皇太后没来由的一句。
“太皇太后哪里的话？”敬太皇太妃显然也是没有想到太皇太后会这样说，尴尬地笑着回答。
“敬妃你不知道，当年你进宫来的时候，那样子多么神气。”太皇太后闭着眼睛，并没有发现敬太皇太妃尴尬的笑着。
“让太皇太后见笑了。”敬太皇太妃若有所思地回答着。
“不是的，”太皇太后继续说着，“我们所有的妃嫔都羡慕你，妃嫔之中，你的出身最高，家势最显赫。你的神气是有底气的。”
敬太皇太妃开始回过神来，认真的看着太皇太后。
“不像哀家，一辈子都小心翼翼的，哀家想做个能被人记住的人，只能靠自己。”太皇太后睁开眼来，真诚的看着敬太皇太妃，“这些年，哀家所经营的，所在乎的，竟成为哀家最放不下的。可如今，哀家是大限将至，不得不放下。”太皇太后缓缓向敬太皇太妃伸出手，敬太皇太妃也回握了太皇太后的手，“敬妃你不像哀家，你还有很长的路，哀家想你是能帮哀家这个忙的人。”
“臣妾帮不了您，臣妾不像太皇太后，刚正不阿，处变不惊，心系黎民百姓。”敬太皇太妃似乎懂了太皇太后接下来要说什么，竟一口回绝。
“你看，哀家虽是太皇太后却拿你没有办法。”太皇太后无力的笑了笑，“你还是那么有底气。”
“臣妾能做的，会去做的。”敬太皇太妃并不看太皇太后，但这句，显然是答应了。
“哀家都被你玩得没有脾气了。”太皇太后轻轻地笑了笑，“这样便好，这样便好。”
就这样，那个一生努力当着一个尊贵的皇后、太后、太皇太后的女人，那个能镇住王振的女人，还是崩了。难道我真的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那我在这里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三
正统八年三月
一天，皇后传旨命我到坤宁宫觐见。
“皇后娘娘万安。”我进殿后，向皇后行跪拜礼。
“赐座。”皇后看着我带着笑语气温和的吩咐下人。“谈姑姑不必多礼，今日请你来，是有一件事想请教你的意见。”
“皇后娘娘这样说折煞奴婢了。”我坐在椅子上又虚拜了拜。
“本宫近日听闻谈姑姑一直在宫里行医救人，治好了不少缺医短药的宫人。还有敬太皇太妃也在暗中的帮助你。”皇后看着我和气的说着。
“奴婢自作主张，请皇后娘娘恕罪。”我并不知道皇后的态度，还是先认错比较保险。
“谈姑姑莫要怪罪自己，是本宫管束后宫不力，谈姑姑为本宫分忧，又何罪之有？”说着，皇后便吩咐宫女拿来一些事物，“谈姑姑，本宫已经命人把西长房整理出来，你日后便可在西长房诊治宫人。另外，本宫命你为司正，位同六尚掌事司正。现赐你一批宫人及司正印信，宫人供你日常调遣，司正印信本宫已经知会过太医院，你的司正印信等同本宫口谕。”
“谢皇后娘娘。”我立刻离座行跪拜礼，但不禁疑问，“皇后娘娘就这么信得过我？”印信等同口谕可不是儿戏的。皇后娘娘初掌六宫，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她以后便有两张嘴，哪张嘴说错话，都会归咎于她。
“谈姑姑早在本宫进宫以前便日复一日如此的医治着宫人。又何来做作之意，请姑姑放心，你只想救人，而本宫只想帮你。”皇后娘娘依旧和气的说着。
“那枚印信还是请皇后娘娘收回吧，知人口面不知心，也请皇后娘娘以后不要这样随便的把自己的命运跟别人绑在一起。”我没有真的接受过宫廷礼仪的教导，也只能话糙理不糙了。
皇后又是一笑，说道，“姑姑这样说便担得起本宫的信任了。另外本宫已经向皇上请旨，宫中将设‘医妇’一职，姑姑可以从自己手下得力的宫人里抽一些用作培养为医妇。可以遣往六宫，六宫女眷众多，若是都由太医院负责会多有不便。还请姑姑多担待。”
“谢皇上、谢皇后娘娘隆恩。”我起身再拜，即使皇后说的是有事请教，其实也不过是向我颁了个命令而已。一来二往，我还是没有办法拒绝。只是皇后语气极为和气，作为当权者来说，也算是无可厚非了。
“那奴婢斗胆再求皇后娘娘一道旨意。”
四
“怀恩小子。”我喊了一句，怀恩跟我说，他似乎懂了自己为什么叫怀恩，并接受了这个名字。
“姑姑，什么事？”怀恩扭过头来。
“以后你便是神宫监里的一名掌司。记得以后要好好把握机会，你是个聪明人，要心怀善意，你能做的有很多。”我替他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
“我不去。”怀恩一口回绝我，“跟着姑姑不好吗？我不去神宫监。”
“傻子，如今皇后娘娘已经下旨，谁都知道我手上有一枚等同皇后娘娘印鉴的司正印，这宫里怕我的，敬我的，还有想害我的只怕大有人在。你到了神宫监好好干，将来指不定，我还要你救呢。神宫监是个好去处，那里平日里清闲，你当掌司，犯了错皇上也骂不到你的头上，有什么苦差事也轮不到你来做。”我只希望这小子能远离那些是是非非，“只是特别有一点，你要记住，要是皇上要御驾亲征，你千万不要随军，要想办法留在宫里，知道了吗？”
“虽然我不知道姑姑为什么这么说，但是我听姑姑的。”怀恩完全的信赖我，与敬太皇太妃的信任不同，怀恩对于我说的话深信不疑，从不想我为什么会让他这么做。
我竟想不到，我这一安排便是救了两个皇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