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二日,祁镇、我、袁彬和哈铭都跟着杨使踏上了回去的路。而伯颜因为不放心,也随我们同行。这一路,我都没有办法平静我自己的心情,无法阻止自己想那天跟哈察珠的对话。而且我想起那日格日特意来找我让我要再去阔滦海子一次,我便觉得格日肯定是知道什么的。
又过了一天,伯颜要回去了。他足足送了我们两天的路程,再往前便是大明的辖区。伯颜是瓦剌的将领之一,送到这里已经是实在不能再往前一步了。这时候,竟然又来了人,是脱脱不花。
看见脱脱不花风尘仆仆的样子,我又是感动又是羞愧。
“姐姐,你又要走了。”脱脱不花刚下马,还喘着气跟我说。
我看着他喘着气的样子,知道他肯定是赶了很远的路才追来的。便让他匀顺了气再说。其他人见状也到别的地方休息了,不妨碍我和脱脱不花说体己话。
我见他气息平顺了许多,这才开口道:“不告诉你也是怕舍不得。怎么你还追到这里来了,再往前便是明军的辖区,你这样太冒险了。”我倒真是忘了这个“弟弟”,但是这时又舍不得跟他说实话。
谁料脱脱不花这时候竟然说:“我知道,你是忘了。反正我也不是你真的弟弟。”
这时候,我竟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那个愿望是要以黄金血的灵魂作为祭献的。所以你不是我姐姐。”
“原来你早就已经都知道了。”
“我和姐姐是双胞胎,父亲在我们出生以前就死掉了。我和姐姐从小相依为命,可是姐姐在我十岁那年也因为我死掉了。”脱脱不花叹了口气继续道:“虽然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姐姐,但是这个身体的确是姐姐的。她也算活下来了,我这些年一直想,要是姐姐还在我会怎么样对姐姐好。如今知道有你,也算能还一半的愿了。我知道你不会帮我们实现愿望,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让姐姐落得惨淡收场就好了。你要带着她的身体好好活下去。”
我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我跟脱脱不花相处的时间不长,还诈过他一次。谁料他竟当这段短短相处的时间是他此生唯一能对哈察珠弥补多年不能相见的遗憾的机会。
还没等给我说出话来,脱脱不花便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上马招呼伯颜一起回去了。
祁镇这时过来问我:“一心,是脱脱不花说了什么话吗?你的脸色不太好。”
“我没事。我们继续赶路吧。”我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我没事。
二
我们又赶了一天的路,终于到了紫荆关。其实这时候天色还早,但是祁镇问杨使能不能今晚就在这里歇脚,杨使便安排我们住下了。我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于是我便带了香烛纸钱在他当日跪拜紫荆关一众将士那里等他。
到了夜里,他终于来了,他看见我也不意外,笑着说,“你也来了。”
我看着这片大地,到了晚上格外的荒凉,呼呼的风声能让人想起当日的厮杀声,“既然你有东西祭奠当日战死的将士,我不过是搭个便船而已。”
他看着我,凄凉的笑了一下,转过身去,从怀里掏出一件事物。我也走上前去,看着他掏出火折子,把那件东西连着包裹焚毁了。盒子在火里烧得噼啪作响,烧了一段时间,盒子里的事物才露出真容,是一条舌头!
“就是这条舌头,害得紫荆关的一众将士丢了性命。”祁镇一面拿出纸钱一面说,“但也教会了我舌头的力量。”
我看着他,也拿出篮中的之前纸钱和蜡烛。可能是他事先让杨使跟关将打过招呼,所以我们半夜在城墙脚焚烧纸钱也并没有人理会我们。
过了一会儿,有个老婆婆走了过来,也掏出纸钱,跟我们一起烧了起来。
他看着那位老婆婆,突然说了一句,“对不起,老人家。”
老人家并没有看他,依旧看着火,说着,“今天是我儿子的生忌,我本想偷偷地祭奠他,奈何怕有人说闲话。现在也是看见你们在烧,我才敢出来。”
“为什么?老人家。为什么会有人说闲话?”我不解。
“当日紫荆关被那群瓦剌蛮子攻打,撑不过三天。战败之后,不知道是京城哪些个大官说守关的那个兵老爷没有带着人抵抗。那个战死的兵老爷在府里停了差不多一旬,都没人敢给他下葬,最后还是草草烧掉。兵老爷都这样了,咱们这些小老百姓怎么敢吭声。”老人家似乎是习惯了,只是眼角还挂着泪。
听到这里,他转身向老人家跪拜了一下,再对着城墙的火堆拜了三下,并没有言语。
“后生何必拜我,说真的,有人以为他们是为了国家守住这个关,可是这城墙后面住的便是他们的父亲母亲、哥哥弟弟、姊姊妹妹、妻子孩子,他们守住这座城是为了守住后面的人。是我们两个老的没用,城破了,儿子没了,我们这两个老的居然没死成。”老人家越说声音越是颤抖。
“老人家,您的儿子叫什么名字?”祁镇问那位老婆婆。
“他叫沈俊。”
他听了以后,从怀里掏出一本本子,借着火光翻阅那本书。我看了那本子一眼,看见上面写的全是些人名,便知道那应该是他埋葬过的紫荆关将士的名字。
翻了一会,他似是找到了,便立刻又从篮中拿出了一个盒子。他打开盒子,那里面放的全是将士的名牌。他又翻找了一会,终于在盒里翻到他要的东西。那是一个系着一道染了血的平安符的名牌,上面写着的名字是“沈俊”。
“老人家,你看看。这个名牌会不会是你儿子的?”祁镇小心翼翼地把名牌递给老人家。
老婆婆应该是不认识字的,她一把便拿住了平安符仔细端详。最后声音颤抖着说:“是阿俊的。这是阿俊的,这个是我替他求的,后来他媳妇也替他求了一个,所以他的符里还包着一个符。”
“老人家,那场仗,我也在。阿俊他是我掩埋的,他走得没什么痛苦。”祁镇扶着老婆婆说。
“那就好,那就好。尸骨要是不全,来世要投不到好人家的。”老婆婆回握了祁镇的手喃喃自语道。
那一晚,我们送走了老人家,祭奠了紫荆关的将士。
他打开了那本记满阵亡将士的本子,一字一句地念着一个个曾经鲜活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