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郑公是在三日后的清晨走的。当时是怀恩在看顾他，他对怀恩说要是睡一下，怀恩再也没等到他醒来。
我们按郑公的意思把他的尸首焚化，剩下的灰烬和骸骨便用白布包了许多层。郑公坚持他的骨灰不可放在盒子里，我们只好用白色的油纸包了两层，再裹上白布。
我说的那个人是祖母。郑公给了我一个信物，说是船队的人都会认得。另外他还写了一封书信，说是感谢祖母的。我又请皇后娘娘准我用驿使送信。
驿使出发前，我的心里都只是想着怎么帮郑公完成心愿。而且我也相信祖母一定会很高兴能为郑公做点什么。
但是过了一段日子后，我才想祖母是肯定会去的。那祖父和祖母的相敬如宾，互不打扰是因为这样吗？
二
“王振！”一个埋在书堆里的人叫道。
“陛下，奴才在。”
“就只有这么多了吗？”那人抬起头来，正是当今皇上。
“回陛下的话，都在这里了。”
“那你听说过从前有哪个帝王会娶比自己年长许多的后妃吗？”皇上一边翻着手上的史书，一边问道。
“奴才读的史书不多，奴才还真想不到有什么例子。”
“那朕是不是有点失常呢？”
王振见皇上低声自言自语，便不敢搭话。只是心里暗暗想，皇上不会真的想纳那个姓谈的入后宫吧？那个姓谈的敢在皇后娘娘面前诋毁本公公。本公公岂能让你如意！
三
今日是上元节，今晚他会到皇后娘娘宫里。我今天一大早便去了皇后娘娘宫里为她请脉。
“最近皇后娘娘的脉象都有些虚浮，还望皇后娘娘万事可以放松心思，切忌多用心神。”
皇后娘娘对着我只是含笑点了点头。
这样的回复便等同于告诉我，皇后娘娘做不到。
我最近因当日在他面前红了脸的事情，每每想到关于他的事情便会有些烦躁。
此时看皇后娘娘的样子不禁无名火起，便一气之下跪在地上对皇后娘娘说：“娘娘，陛下是娘娘的丈夫，是要守一辈子的人。您甘心吗？”
皇后娘娘被我问得怔在原地，我又继续说：“皇后娘娘，可否听微臣说一个故事？”
皇后娘娘点了点头。
“从前有一对男女，他们之间很早就订了婚约。于是他们私下往来也很多，家里人也不太阻止。男子几乎陪女子度过了所有的女儿节。女子和男子发誓这一生只有彼此。等女子到了及笄之年，两户人家开始筹备嫁娶之事。八字互合的时候，算命先生说了句话，‘八字是很合的，但是女子的子嗣缘薄’当时男家的族里长辈就想替男子退婚，男子受了族里很大的压力。但男子铁了心要娶女子过门。”
听到这里，皇后娘娘的脸色不太好，我知道她已经把女子的遭遇和自己结合起来了。
“女子最后还是如愿以偿嫁给了男子，但进门后第一日才知道，男子为了娶女子为正妻，答应族里的要求。另娶了一名侧室，侧室诞下了一名男婴，族里才许了女子嫁给男子做正妻。一开始女子知道的时候很生气，碰巧的是她不久后怀上了男子的骨肉。但是大夫诊过后说她不宜怀孕，怕生产时会要了她的命。可女子心里就憋着一口气，想替男子也生下一个儿子。不料，那女子生产了将近一天一夜，差点把命拼丢了，产下的却是一女婴。而且大夫告诉她，她因为难产，恐怕以后都不能再生育不能行房事。女子不知道心里滋味如何，她很爱她的丈夫，却没有办法让他守着自己过一辈子。”
“女子最后是怎么做的？”皇后娘娘突然开口问我。
“她搬离了正院，病死在家里的一隅。”说到这里，我不禁流下了眼泪。那是母亲的故事。
皇后娘娘听后良久不语，我收拾心情后对皇后娘娘说：“娘娘，那不是一个故事。微臣认识那个女子，她亲口告诉我，她恨。一开始，她恨男子的族人；后面，她开始恨自己；然后，她恨自己生下的女儿；到了最后，她恨那个男子。微臣实在不愿意看着娘娘也是如此。”
“你先回去吧。让本宫自己想想。”
四
今天怀恩来找我。今天已经是郑公的尾七，我、顺儿、怀恩和尚医局几个和郑公关系比较好的同僚一齐吃了顿饭。怀恩还带了酒来。
“你疯啦，明天还要当差呢！”我一把就敲怀恩的头。
“一醉解千愁嘛，明天刚好姑姑不用请脉，不出尚医局也没有问题。”怀恩比我还快就护住了头，“姑姑是不知道最近姑姑的脸色比煤炭还要黑，人人都怕触了姑姑的霉头。怀恩也只是想姑姑找个办法发泄一下而已嘛。”
“那也不能跟你喝。”我承认最近都很烦，烦的是我对他生出了蠢蠢欲动的感情，但是要是皇后娘娘和他还有办法和好如初，我怕我到那时已经不能抽身。我怕我酒后吐真言，这些话尚医局的人我谁都不能告诉。唯一一个能听这些话的人，我却不敢见她。
想到漱婳，我心里顿时就一阵空荡荡的。
“那姑姑去找敬太皇太妃喝啊！”怀恩那小子晃着酒瓶子对我说。
我听到这里，记得怀恩还没有去神宫监以前是跟我和漱婳一起生活的。我表情一暗。
怀恩觉得自己好像过分了，便立刻转移话题。
可是接下来我都没什么心思听。
吃饭的时候，她们和怀恩那小子不停劝我酒。我喝了多少我自己都忘了。隐隐约约我好像梦见了母亲、祖母和漱婳。
母亲还是那么年轻，笑容依旧，问我过得好吗？
祖母慈祥地摸着我，跟我说：“没事的，别担心。我们都会好的。”
而漱婳看着我却是一脸惊讶。
“漱婳，对不住。”
“你该对不住的不应该是你走了，是你不回来了。”
我醒后头痛欲裂，却发现自己就窝在房间的角落里，被子都没有动过。我本以为自己肯定要受风寒了，却不料过了一天，什么事情都没有。
对了！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五
皇后娘娘现在每日都会温一点黄酒，饮了再入睡。
黄酒气味苦、甘、辛。冬天温饮黄酒，可活血祛寒、通经活络，可抵御寒冷刺激。适量常饮有助于催旺气血。
饮了一年有多了，皇后娘娘的气色和身体有了很大的起色。
今天是端午节。晚膳时皇后娘娘和他一起进了些素菜便聊了一会天，刚刚掌灯他便离开了。大概戌时，小菊竟来找我，说皇后娘娘召我。我急急忙忙披衣起身跟小菊走。
小菊原本是司礼监分拨给皇后娘娘的养花宫女。自从大万儿去了太后宫里后，皇后娘娘怕小万儿一人分身乏术，便减了清宁宫里的一批宫人，又提拔了小菊干平日里跑腿传话的差事。小菊性格不错，就是有时候跟亲近的人比较容易嘴碎。
“谈尚医，您劝劝皇后娘娘吧。娘娘今日饮了不少酒呢。”
我一到坤宁宫时，皇后娘娘披散着长发，穿着白萝纱裙在宫里翩翩起舞。
小菊看着便上前一边和宫里其他的宫人一同劝说皇后娘娘小心着凉，一边向我求救。
我想了想，走上前去问万儿：“知道皇上今晚去谁的宫里吗？”
“皇上早些时候已经拿了文书，去了周妃宫里。”
我连忙招呼小菊，“小菊带路，我要去周妃那里。”
我到了咸福宫以后，得知他已经歇下了。周妃宫里的人都跟周妃一般嚣张跋扈，仗着他在里面，便要赶我们走。
“都快亥时了，小的是真的不敢去通传，谈尚医您就饶了小的吧。”
我见进不去，便和小菊在宫门外跪下，扯着嗓子喊：“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凤体不适，想请皇上移步清宁宫！”
我和小菊喊了三遍，宫门便开了。来人竟是王振。
王振一看是我，脸色便变了。转眼又用不同于往日的客气对我说：“原来是谈尚医，稍等。洒家立马进去通传。”
我知道王振肯定有鬼，否则以王振之前的表现即便是不留难我，也绝不会如此帮我。皇后娘娘跟他的关系弄得如此冷淡，他也出力不少，我实在是不懂他为何帮我。
不久，他便来了。对着我们说：“小菊带路，尚医你跟着朕。”
我心头不觉一暖。
我们一行人往坤宁宫赶，到了以后。他推门便进，却看见皇后娘娘一身素衣站在月光下缥缈似仙，他二话不说，抱起皇后娘娘便往正院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