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曜对嵘说,“快去告诉火巫们,不要再造陆地了。地磁逆转,大地将一片汪洋,连喜马拉雅也无法逃过被淹没的劫运。只有造更大的草船才能在汪洋中求生。”
绿萝过来,“让我去吧——”
嵘有些迟疑,烛曜用眼神示意他快走。一边安慰绿萝,“你还有很多事要做——”
“我想——”绿萝还要再说,渚寒过来轻轻地拥抱着她,“不要再想了——多想想宇宙苍生吧——”
说着松开她,头也不回向前去,眼中滚出泪来。
“渚寒大巫——”绿萝对着他的背影叫着,“那个记忆中的人是谁?”
渚寒愣了一会,没有回答,果断地向前走去。
烛曜拍拍她的肩,“一个往日的英雄——”
一个黯然的身影飞去,带走一串笛声。
绿萝望向子简,飞了过来,一只手几乎同时搭在了他的肩上,渚寒用命令的口气说,“做你巫该做的事吧——”
说着把子简推向人群,众人已经在背木头,抬泥袋。
子简很纳闷,不自主地回嘴,“我该做什么?”
渚寒深情地看着绿萝,像老父,像情人,“答应我,灾劫之前不要再问前缘——等到河清海宴——河清海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来。
“答应我——”渚寒再一次说道。
绿萝看着他的眼睛,点着头。
陆地上的人们在巫的指挥下正在把高地上的树木、杂草和软泥搬上草船,以扩大草船的面积和厚度。草船上的人们,把一具具尸体搬到高地上掩埋。
陆地上的人们适时将牲畜赶至草船新增的土地上。草船上的人在泥土里播种或种树。
子简在那传递泥袋的队列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一个年青人冲到他的面前,“嘿,你是巫吗?”
子简点点头,算是回答,其实他自己面对这些洪荒中的大巫们,不知道像自己这样不会运用巫术的人,算不算是巫。
那人笑着伸出手,“我看你不太像个巫——倒像是个凡人——”
子简只好说,“我还没有什么巫力——但我会努力学习的。”
那人很高兴地说,“我叫熊宵,水工华的儿子——我们是岭南人,随渚寒大巫拯救世界来到这里,你呢?”他的话语中充满了骄傲。
这应该就是第一代楚王楚昭王熊宵,太子霖的先祖。
子简知道他的历史,自然并不太感兴趣,只是“哦”了一句,便继续干活。
旁边一个青年不满地说,“他是我哥哥——你难道不知道水工华的事迹?”也不等子简回答,“十八年前长江大水,我父亲熊华抱着羊皮囊顺水而下,投掷羊水签,给沿途各乡镇郡县报汛,救了不下十几万人。自已在江上漂了三天三夜,饿得半死,才被渚寒大巫救起。”
熊宵说,“宽,那是父亲的功绩。我们还要用自己的手去建功立业。”
楚穆王熊宽并不收敛自豪感,“我们也救了很多人。”
子简有些反感,但又不好薄他的兴致,便说,“你们将来一定能成为众人的首领。”
熊宽微笑着,一付志得意满的样子。熊宵却有礼貌地询问子简姓氏名谁。
“你为什么不像其他巫那样指挥大家干活?”熊宽和子简抬着一根木头,熊宽在后,子简在前。
“我——”子简不知道怎么说好,“我只是个小巫。”
熊宽格格地笑了,“看出来了,你是个小巫。但绿萝大巫好像很喜欢你哦。”
子简刚要说话,熊宽等人皆跪了下去。子简正诧异间,回头一看,绿萝已在他的身后。
绿萝摆摆手示意他们都起身,各做各的事去。熊宽对子简做了个鬼脸便依依不舍地走开了。
子简刚要行礼,绿萝却拦住了他。
“你一定知道很多东西——但我已答应过他。我不问——有些事我迟早会知道的。”
子简听得很糊涂,他只关心他自己的事情,“我只是个小巫,我什么也不懂——你能开示我吗?”说着很别扭地跪下去——他从没有系统地学习过楚国的礼仪,大宛通常没有跪拜礼。
绿萝对子简说,“巫力就是自然之力。自然之力无处不在,你的能力也无处不在。”子简更加糊涂了。
看出子简的疑惑,继续说,“一颗指甲大的种子如何长成百仞的大树?”
熊家的几个兄弟大胆地围过来听,能听闻得巫的一句锦言妙语,便可受用终生。
熊宽抢着说,“那是因为有阳光——万物生长靠太阳——”
子简没有说话,他不认为答案如此的简单。
见子简不说,熊宵说,“还有雨露——”
另一位叫族兄弟说,“还有土地——”后来知道他就是云梦第一代城主、定国公熊宇。
子简见众人都说了答案,“那也不一定,在同一片天空下有大树也有小草——”
绿萝接着问,“一个平常人如何成就为能搬山填海,呼风唤雨的大巫?”
众人皆张口不知所答。
子简说,“当然要靠前辈的教导和自己的努力。”
绿萝轻轻地笑了,子简知道自己的答案不合大巫的意思,可从小到大,无论是小学老师还是大学的导师都是这样教自己的——要想成功,就要靠老师的悉心教导和自己的不懈努力。
渚寒出现在他们身边,呵斥着熊宵等人,“快干活去吧——洪荒末日即将到来——大巫也没有办法挽转——做好自己的事才是第一要务——”
众人听此,推搡着走开了,加入到背木运土的队伍中去。
绿萝对渚寒行礼,“请大巫开示于他——”
渚寒说,“他脑子里东西太多——但都不是他自己的——”
子简如受棒击,绿萝看出了他的尴尬,“种子从来没有得到别人的教诲,它却知道怎么利用更多的阳光——树木的叶片从来不堆叠在一起,只是为了更好的吸收阳光。没有人告诉花朵怎么结成果实,它却知道通过色彩和蜜糖来吸引昆虫帮它完成授粉。从这一点来说,树叶和花朵也是巫。”
“树叶和花朵也是巫——”子简重复着,也质疑着。
渚寒摇着头,“好好领悟吧——当你能用杠杆撬起一块石头时,你就已经是巫了,而当你撬起一座大山时,你就是大巫了。当你能撬起整个地球,你就是神巫了。”
说着走开了。
绿罗指着那些在高地上打桩,来回搬运木料和东西的人们说,“如果你想拯救世界,根本不需要成为大巫——你看看他们——”
子简看着那些人,他们几十人一组背运泥袋,几人一组抬着圆木。女人们揉搓着草绳,老人们跪在船边祈祷。子简不明白绿萝要他看什么,“他们也没有做什么呀。”
绿罗说,“那你又做了什么呢?”
是呀,自己又在做什么呢?
子简狠狠地点了点头,冲下了山坡,向那些忙碌的人们走去。
子简依旧回到他原来的位置上传送泥袋。
熊宽挤到他的下手处,问,“大巫跟你说了些什么?”
子简摇着头。
熊宽以为他不告诉自己,有些生气,走开了。
远处背运原木的人六人一组,抬着圆木的前中后三段,喊着整齐的号子。声音宏亮而悲壮。
“天地不仁兮——”领头的人声音尖利且学着女声,声嘶力竭地喊着。
“嘿呵嘿呵——”众人应和着。
“以万物为刍狗——”领头的人带着凄厉之音。
“嘿呵嘿呵——”
“富人不仁兮——以我为寇仇——”
“嘿呵嘿呵——”人们肩头一耸,绷紧的绳索向上跳了跳。男人们换了肩,继续迈着沉重的步子向前行进。
“我今去汝兮——”
人们不再喊号子,而是用低沉的声音喊道,“登此草舟——”
子简开始不甚明白他们唱些什么,虽然有一丝丝悲壮凄厉之音,却也节奏分明,气势不凡。
他问熊宵,他们唱的是什么,熊宵告诉他,“天地不仁兮,以万物为刍狗。富人不仁兮,以我为寇仇。我今去汝兮,登此草舟。随波逐浪兮,安此荒洲——埋汰那些富人们的号子。”
又听得那边搓草绳的女人们也在哼着歌曲,并不似男人们的雄浑,而且带着哀伤和无奈。因为她们的声音不高,子简也听不清楚她们在唱什么?只见一些人无精打采,若有所思,边唱边落起泪来。
子简又问熊宵,她们在唱些什么?
熊宵“哦”了一声,然后说,“这是一位南方行吟诗人作的古诗,唱的是——”
“钛钽飞船,在天之上。振振公侯,饮酒茹浆。当日竞选兮,握我手掌。天雨火石兮,不见臂膀。
诺亚方舟,在山之巅。振振公子,登彼舷窗。当日同窗兮,食我桔柑。我处汪洋兮,不见臂弯。”
毫无疑问,这也是在责怪讽刺那些登上喜马拉雅山顶避难方舟的达官贵人们的。
又听有人大叫,“海啸又来了——”紧接着锣声四起。便见一众人提着锣一路敲打着四处奔去。
众人都往陆地和草船中间跑去,熊宵也忙拉着子简跑,“快,往草船中间跑,要不然会被海啸打到海里去的。”
一个小女孩跑了两步,扑倒在子简的身边,子简把她扶了起来。
海啸过处,草船剧烈地扭动着,海水淹没了草船的边界,但很快就从木石的缝隙中流走了,扑倒在地的人们湿漉漉地爬起来,哭喊着,诅咒着。
一阵笛音传来,轻快而祥和,阳光刺破了云层,温暖着大地。
妙音大巫在不远处现身,吹奏着玉笛。
熊宵等众人又围了过去,跪伏在她身旁。
熊宵看了看子简,对妙音大巫说,“如今大灾将临,请大巫教我们些拯救世界的法术。”
妙音收了笛,冷笑道,“你没有巫的根器,你只是个水工的儿子,帮我多救几个落水之人、多渡几个遇难之人还差不多。”
妙音看着熊宵失望的样子,安慰道,“虽然你成不了巫,但你一样可以拥有巫的力量。巫的力量来自于自然,来自于众人之力。”
“怎么样才能获得众人之力?”熊宽抢着问。
妙音笑笑,指着海面上一群游窜的海豚在海上掀起巨大的浪花,“那就是众人之力。”又指着脚下的草船,“造就这巨大草船的也是众人之力,而不是巫之力。”
熊宵摸着头,幡然醒悟,“我懂了——就像是狮群中的狮王,狼群中的头狼,不是它们有多凶猛,而是集合了众人之力的缘故。”
子简惊道,“原来你是这样成为王的。”
熊宵高兴地说,“王——那感情好,如果那样,我就封你为国师。”
子简扑哧笑了。妙音也笑了。笑得熊宵不知所以然。
妙音问子简,“你悟得如何了?”
子简如实说,“还没有悟到——撬动大石我能做到,撬动大山还做不到——那得需要很坚实的支点和很长的杠杆——”
妙音无奈地说,“那就继续悟吧,等你想明白了,你就可以回你的世界里去了。”
子简惊讶地问,“你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有时人明明知道是在梦境里却说着梦话。
妙音说,“当然知道,你现在在楚巫的记忆里——只有每一代中优秀的巫者才能进入楚巫的记忆,和前人对话,感悟宇宙的真知。”
这么说自己是优秀的人,子简又有了信心。
他站起身来,“我要开悟,我要成为大巫——我要成为可以拯救世人的大巫——我还要拯救云梦城。”在梦境里人们习惯于喊口号,现实中人们更喜欢在心底里给自己鼓劲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