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大家齐心协力在加宽着草船。
只有这时,不同肤色,不同种族的人才真正像一个人。对抗死亡,让他们再一次拥紧。为了生存,又会让他们反目成仇。
绿箩对众人说,“不好,我感觉巫力在消退——”
草船上的狗在乱叫着,家畜在不安地骚动着。
烛曜冷静地说,“是地磁在发生变化——”
峥说,“怎么办?”
烛曜说,“都上草船吧,虽然会有大的海啸,但生存的希望远比在陆地上大。”
他顿了一下,两眼扫视着天空,“其实更大的危险来自于空中——科学家们放上天的几万颗卫星和太空站会因地磁的改变而滑出轨道,坠入大气层。而且变化了的地磁还会俘获更多的太空尘埃,使它们陨落到地面上。”
烛曜的话还没有结束,空中一道闪光,一颗卫星落入了大气层,在几百里外的海面上坠落,掀起巨大的水花,仿佛一颗原子弹爆炸。很快巨大的海啸向着草船冲击过来,人们像是躲避空中投下的炮弹一样,卧倒在地面上。
草船的一边被海水推上半空中,卧在草船上的人像是坐着云霄飞车一样地大叫着。一些没有抓稳地上腾蔓和树枝的人被抛向了空中,重重地摔在草船的另一边,或是被无情地抛进了大海。
这几日,子简、熊宵和那个叫银铃的小女孩一直在一起。
子简一只手抓着银铃,一只手紧紧地抠着地面软泥下的树枝。
草船的大震动,让子简手上不自主一松,身体飞向了半空,那紧抓着小女孩的手也本能地松开。自己在空中翻转着,小女孩大叫着,“救救我——巫——”
小女孩叫着,“救救我——巫——”她的眼睛和子简正好在空中对望着,她口中喊出的“巫”也不知道是“楚巫”的“巫”,还是“呜呜大哭”的“呜”。
但子简在那一声中分明感到体内一阵热力在运动,从头顶上沿着经络在全身畅行,并像摩擦生热一样,不断地变热,最后好像要沸腾了一般。
“啊——”子简大叫一声,两手向着小女孩伸去,身子在空中伸展着,仿佛是在空气里游泳。
差一点,差一点就够着了。
小女孩的身下是坚实的草船,而他们被抛向了几十米的高空。
子简眼睛直盯着小女孩,任凭那呼啸而过的海风吹得眼眶发痛。
差一点,就差一点点了。
要在她落地之前他抓住她。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也在空中往下跌落。他似乎以为他是一个腰上拴了保险绳的杂技演员,要在空中接住被抛起的演员。
小女孩的声音一直在他的耳边,“救救我——巫——”
他身体里的热流更热了,仿佛他就是一颗划过大气层的卫星,与空气摩擦得滚烫。
当他意识到自己也在向下落时,他那用力向小女孩伸出的手本能地回缩了。他想蜷缩起身体,就好像是面对忽然而至的严寒,而且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现出了妙音那双灿若星光的眼睛,“你不想成为像我们一样的大巫了吗?”
他摇着头。
“你能行的。只有优秀的巫才能穿过历史的迷雾与前人对话。”
子简不确定妙音是在自己身边,还是他脑海中的映像。
“每个大巫都要走出这一步。”烛曜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
子简在心里喊道,“我只是个学量子学的学生。”
“你没有选择,是什么不重要,做什么才重要——”烛曜的声音再次出现。
“我做不到——”子简大喊着。
“巫需要战胜的是自己,而不是自然。战胜自己的恐惧、欲望,才能获得自然的力量。”面前换成了绿萝的法相。
子简再次告诉自己,“我做不到。”
“不,你能做到——只要你用心,你就能撬起地球。”渚寒严肃认真地说着。
子简叫道,“你骗人,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借助于外物和支点,根本撬不起地球。”
“如果你连手都不肯伸出去,就算有一只长杠杆,你也无法撬动。”
子简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尽力地伸到最长——像是伸进了扭曲的时空中——抓到了,那只柔软而细腻的小手。他像是有了希望,把另一只手也伸了出去,睁开了眼,正看见小女孩那惊恐的眼神。
他顺势用力把她往身上一拖,自己在空中翻过身去。
“绷”的一声,子简只感到背上一阵巨痛,然后是小女孩身体在他前胸上的重击。
他摔在了地上,从几十米的高空摔下来。小女孩安然地躺在他的身上。
“我死了——”这是子简的第一反应。刚才还热得难受的他感到一阵清凉,热量像是蒸汽一样在坠地的一刻冲了出去。
接下来的也许就是冰冷的身体和人们哀伤的目光,或许还有像子霖一样喷溅的血水。
但不一会,那股从他身上散去的力量快速地收回到身体中,并很快带进了天地间的气息。那是一种无比清爽的气息,像是三月里的春风,像是夏夜里的凉气。
银铃从他身上爬下去,惊恐地摸着他的脸,哇地哭了。
“子简,你不能死呀。”熊宵放开抱着的大木柱,冲过来,“我还要你当国师呢。”
小女孩望着身边的妙音,呜咽着,“他死了吗?”
妙音笑着说,“巫是不会死的——就算是从大气层外坠落,也会像星星一样划过天空。”
子简在那股冲进身体里的清爽气流中清了清头脑,自己似乎没有死,而且与地面第一接触的背也不再疼痛了。他试着爬起来,右手用力地在地面上撑了一下,草船上立刻形成了一个大洞,下面几根圆木被他压断了。
小女孩比刚才更畏惧,拉着绿萝的衣袖,躲在她的身后,“他真的是巫——”
妙音说,“他不光是巫,还会成为大巫,成为他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巫。”
熊宵一把抱住他,“你没死,还获得了巫力。”
子简诧异于自己的力量,听着妙音的话,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开窍了——”他站起身来,他感到身体里有着巨大的能量,他想找个地方试一下,但又把打坏了草船,只是高兴地跳着,不停地找着可以试力量的东西。
“你还没有开窍,你只是获得了一些巫力。”妙音说,“你体内的灵力在危急时被激发,并吸取了一些天地间的巫力。”
子简对妙音说的却是,“我真的能成为大巫吗?成为最伟大的巫师?”
妙音没有正面回答他,“自然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可怕,你不害怕她,就会成为她的一部分。自然不是我们要征服和改造的对象,只有把自己当成天地间的一部分,才能得到天地间的力量。”
熊宵、熊宽看子简时的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羡慕。
子简狠狠地点着头,他不光是赞同这个观点,而且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大巫了,是自然界的精灵,是天地间的英雄。
妙音继续说,“没有一条坦途可以走,也没有一条船是顺风顺水的。你刚刚才踏上巫之途,是否会成为大巫,不须问我,而要问你自己。”
子简自信地笑道,“对,是要问我自己。世在人为,如果我不努力,就是天才也白搭。”
银铃高兴地拍着手,熊宽轻轻打了她一下,“你欢实什么?好似你成仙得道了似的。”
银铃稚气地说,“不知怎么的?一想到明巫能成大巫,我就不知有多高兴,就是死了都高兴。”
熊宵笑道,“怎么有这么奇怪的想法,他和你非亲非故的。”
银铃说,“从我见到他,我就觉得是极亲的——”
熊宽嗔道,“那你嫁给他好了——不就是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嘛!”
银铃并不恼,“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你不懂的,就是看着他好,我就开心的那种,并不图他什么。又好像是他的荣辱存亡都系于我处——他就是我的神,我的净土——”
熊宽一脸鄙视,“得了吧——你们这些小女人就是这样——人家未必看得上你——你最多也就是配我们这样的人顶了天了。”
银铃并不理会他,跪在地上对着子简合什,“我的巫——从今后,我将用心尖上的血供养您及您的子孙——”
子简正陶醉于他的成就中,并没有在意她的举动。在这样的世界里,海浪声,呼喊声都淹没了她的祈祷,更何况这是来自心上的祝福,连在身边的熊家兄弟们也不曾听真。只当是一个获救的孩子的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