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勇推了推发呆的安小狗。
众人正看着他,高仲平说,“等你了——”
安小狗看着众人,只得说,“我又不是安丰塘的侯伯头人——”
高仲平说,“可你是安丰塘的龙头老大——”
白石岩的魏中发把烟管在桌腿上敲了敲,向外面用力吹了吹,一砣烟屎喷在墙壁上,“楚昭王熊宵掌龙头带48勇士闯归墟,定国称王。让你当龙头老大说明安丰侯就是要你带着安丰塘过滩闯关,争个富足平安。”
小甲的孙少雄认真地看着他,“你父亲虽然被暴尸夺名,众人不堪一提,可在安丰塘人心中他永远是英雄。”
安小狗心上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魏中发鼻子里嗯了一声,“何止是安丰塘,我们白石岩也敬他是个汉子,枉你是他的崽——”
高仲平摆摆手,“不强求,不强求——这世道不公,皆是巫族所造。大人不会凭空恢复你家荣华,还要靠你自己争取。”
太和垸的童平安一对小眼睛闪着,“是大人的意思?难怪高公这么看中这毛头小子。”说着不免多看他几眼。
高仲平说,“大人不会亏待任何跟随之人,时机一到,重定爵位,重分土地。”
众人一听,像打了鸡血,满面精神。只有魏中发冷冷地说,“如果这位大人是你高仲平,我看就算了,你摆不平云梦——如今明巫精兵压境,不会让你翻案的——”
高仲平并不恼,“当然不是我,也不是你们——自然另有其人,只是现在还不便说出他的名字。如今我们要做的是把巫族从云梦铲除——”
童平安马上说,“各自趁乱打太平拳,报仇雪恨罢了。这事想都别想,是要被炮烙的。”
魏中发说,“你还能把水神庙铲除了不成?那样我就服你——”
高仲平正要说,却听楼下街道上人声鼎沸,有人从窗缝里望了望说,“圣女回来了——”
那里安小狗听得,示意曾勇起身走,也不说话,对众人拱手揖别。高仲平只得说,“好好想想,我等你消息。”
其他人也并不想多留,也有想出去的意思,魏中发把烟杆别在腰间说,“观礼去——”众人附和着争先恐后出去。
安小狗和曾勇下楼时,大厅里除了掌柜都挤到了门外。门口街上挤得人水泄不通,两人哪里出得了门,只得回到二楼,二楼对街的走廊栏杆上也挤满了人,着了魔似地在那挤呀喊呀的。两人寻着当头的厕所,从窗子里爬出才翻到后街上去。
才落地,却见天上一袭白袍卷着个少年往天一宫里飞去。
两人也不多看,奔向渡口,跳下河向水神庙游去。
水神庙小岛上也满是人了,两人正不知从何处上岸,早有同伴从人群中伸出手来将他二人拉上去,递过蓝布巾让二人在头上包了。两人解了上衣,拔开众人进到主路上去,那里已齐整整跪着几百号壮硕桨手,赤裸着上身,按包头、腰带、臂饰的不同区分着不同的地域和队伍。两人在一群蓝头巾桨手留出的空位上跪倒,双手双膝触地。
隐隐一阵仙乐飘来,一顶丝辇锦轿从南津渡那边慢慢飞了过来。
行巫级的女巫举着各式仪仗走在前头,有经幡,有丝绦,有金瓜,有银莲。有提香的,有举烛的,有抱着菖蒲的,也有拿着青蒿的。有顶着金盆,捧着银瓶的。那各色女巫皆是精短打扮,并不繁文重饰。一色的抹胸,露着玉藕似的臂膀和纤细的腹腰。下身虽是长裤,却也是紧身七分,只在下面开着喇叭口,行动时飘逸非常。个个脚下踩一朵莲花,在地面数尺上飞行。
后面是战巫力士们赶着的两头白象,背着镌刻“国泰”和“民安”的大景泰蓝宝瓶;两只梅花鹿,拉着装满锦帛和珊瑚树的香车。
那仪仗中间是一顶四个女巫抬着的裹着丝绸、缠着重锦的辇轿,说是辇却有轿蓬,说是轿,四周却无轿壁,只是用鲛纱挡着。行动中,风送气迎间,便见着那里面一个大巫,摸约二十来岁,形容秀美,庄重典雅。
人们拥挤着,高声地呼喊着“南无渚寒大巫”和“南无绿萝大巫”。随着辇轿的飞近,人们平静下来,双手合什,低头跪地。那抱着菖蒲和青蒿的女巫,不时从金盆和银瓶中沾了水洒向跪拜的人们。
女人们为沐浴着这样的“圣水”而高兴,用手指从脸上、身上揩下抹在孩子的嘴里,自己却伏下身去亲吻落在地上的水珠。
辇轿飞向水面,向水神庙而去,众人推挤着进入没膝的水中,向圣女离去的方向扔着粽子、糍粑。
岛上早已经是人山人海,那些庙中的女巫皆捧着祀器,等侯大巫到来,庙的两边是钟馨笙簧,金琴编钟。一百巫童整齐地分立在庙外两边的台阶下。四周皆围着士兵,阻挡着那些“不听话”的香客。
在两岸的礼花炮竹声中,祭祀的女巫们正踏波向岛上而来。那庙中鼓乐齐响,笙簧同奏;钟磬轻吟,琴琶悠扬。那一百童男女齐声哼唱,他们唱的是:
“鸿雁一排排飞向远方,可是去追随大巫渚寒。生于南海的水巫渚寒,披波斩浪寻找安生的土壤。”
“鸿雁一排排飞向远方,可是去寻找我们的家园。生于南海的水巫渚寒,化身长虹阻抗天地的洪荒。”
“鸿雁一排排飞向远方,可是去追随大巫渚寒。生于南海的水巫渚寒,历此巫劫是为了一叶草船。”
“鸿雁一排排飞向远方,可是去寻找我们的家园。生于南海的水巫渚寒,牺牲生命是为了巫的誓言。”
那几百名桨手早已伏跪在地,双膝双肘履地,排成人肉礅子,从岸边一直排到水神庙大殿的神道。
叶梦兰从辇轿上下来,踩在这“人道”上,向大殿而去。那些拿着菖蒲艾叶的巫女在两边,沾着金盆银瓶中的水洒向众人。不时有妇婆伸手来触摸叶梦兰的丝履。
才行不多远,庙门口一侧的士兵被冲开了一个口子,一个老太婆挥着手中的拐杖抽打着阻挡她的士兵。士兵并不敢尽职,终于让开来,这一让开,那一边就像洪水撕开了的堤坝,一群束麻顶白的妇人涌进了神道。
老太婆大喝着,开始抽打神道上匍匐的桨手。被打的桨手们虽面有愠色,但很快就被人拉开了。只见她仪态不俗,面有苍松色,目似点漆明,年老气力衰,气傲专压人。也不知是哪个府里的太君,何方来的诰命。
老太君带着一干白衣人走到庙门前,立在台阶上,一脚踢开一个仍不识相跪在那的赤背桨手。顶白的妇人们在她身前身后站好,足有五六十人之多。有花容的,有苍色的,有娇弱的,也有健硕的。也不知是何处聚起的女眷,谁家来的寡妇。
主持玄月从后面的人群里挤上前来,“老夫人这是怎么了——南无渚寒大巫——”
老夫人瞥了一眼,用那喷火的眼神扫视着众人,怒道,“你这里不干净,我是来帮你打扫门庭的——”
玄月一脸尴尬,陪笑道,“哪里的话,老夫人来教导,自然里面有请——”说着躬腰欠身来迎。
老夫人看也不看,那沉重的龙头杖在石阶上用力一蹬,先前还有些噪杂的人群安静下来,连那啼哭的孩子也不敢闹了。
她指着正踩在人背上的叶梦兰,侧身对身边的人道,“是她害得你们年老的丧子,年青的失夫,孩子们失怙——她不配再进神庙——”
玄月一听,苦笑道,“这是怎么说的?我水神庙自绿萝大巫——”
老夫人一个眼神直接秒杀了她,吓得她把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她既是圣女,就不该勾引男人,挑起我儿与众巫不合——这个女人,引众巫与王族交恶,血染云梦泽,害得我这一干寡母孤儿苦泪涟涟——”
众妇人配合着她的话呜咽大恸。
叶梦兰保持着大巫的淡定,面上平静如常。
身后上前来一位侍妇,语气平淡但不失严厉,“李老夫人此言差矣——你们孤儿寡母如何,该去天一宫找你儿子问去——我水神庙岂是你一介王族妄议的?”
李老夫人气息并不收敛,“夷蘅芜,你也是侍奉过前代圣女的,应该知道段绘羽的下场。”
“巫的下场自有巫学院来评判——您老人家如果硬要挑事生非,别怪我送你上昆仑山。”夷蘅芜说着将手伸向空中,做出施法的样子。
李老夫人冷笑着,“你们是巫,是大巫,杀我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这是你们的德行——你们守护的可是救人于水火的渚寒大巫?救苦救难的绿萝大巫?再看看你们,有何面目对云梦父老?”老夫人的语气严厉,让所有人感到腹背生凉,无地自容。
李老夫人见夷蘅芜愣在那,推开前面的人,上前几步,指着叶梦兰,“你身上的玉玲珑呢?”
玄月听这坚定的语气,看了看夷蘅芜。见夷巫并没有马上反击,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将信将疑间指挥众巫,“还不快护送圣女入庙——”
众人骚动起来,李老夫人指挥着人死死堵在庙门口,一副万夫莫开的架势。
“她把身子给了那个姓奉的,她失去了玉玲珑——她是个贱人——祸水——”李老夫人虽然气喘不及,但声音洪亮。
原来沸沸扬扬、吵吵嚷嚷的水神岛上,一片安静,连那风吹过湖面的声音都能听见。
那着孝人中有一女巫向叶梦兰打来一个“巫之辨识”,被夷蘅芜见着,反击回去,反把那女巫冲倒在庙前的石雁上。
“大胆,圣女岂是你查看辨识的?”夷蘅芜喝道。
叶梦兰伸出鲛纱中的左手臂,白藕梗似的臂上一点赤红砂,“巡城路上,遭遇大秦魔法师,劫去玉玲珑——”玄月见着叶梦兰手上的守宫砂还在,舒了一口大气,直念“南无渚寒大巫”。但听说失落了玉玲珑,又不安起来。
叶梦兰走下了“人墩”,“梦兰自知有罪,愧对三千里云梦——我会尽全力找回玉玲珑——”说着向庙门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