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夫人仍不甘心,拐杖一横,“不许进——找回玉玲珑再说——”
夷蘅芜急步上前来,抓住拐杖尾就要硬推。众孝妇知她力大,怕老夫人经不起,都簇拥过来护定老夫人。夷蘅芜一来不敢下重手,二来几个闹事的巫妇也都暗施巫法与夷巫对抗,双方对恃竟不能分解。
那里玄月刚要来当和事佬,却听凯甲刀剑声传来,云梦羽林卫两边分开人群,一人戎装而来,不是别人,正是云梦城主李寒。
那李寒,本是名门后,镇守湖川中。祖上也是熊家族人,又是开国功臣,曾随熊宵驾凤舟上过雪峰山。这李寒生就一付好膂力,能拉铁弓如满月。看他面上轮廓分明,高鼻大眼,不怒时威风凛凛,发怒时气吞山河。
不待人报说,围观的人都齐齐跪了。剩下的就只是水神庙的巫众和老夫人的人。好像那些围观的人们并非是见主行礼,而是要让他分清谁是矛盾双方。
李寒急步奔至老夫人身前。行了礼,道,“请母亲息怒,勿要坏了一年一度的端午祭,寒了民心。”
双方见李寒前来,早收了力,罢了手。
他母亲瞥了他一眼,厉声道,“岂是我寒了民心——”说着老泪纵横,“你扪心问问自已,你要把云梦引向何处?问问云梦的巫族,他们还有没有洪荒大巫的德行——”她说完,那一干跟着的老少妇女并孩子们嚎哭的嚎哭,抽泣的抽泣。
她环顾四周,倚在拐杖上,“大的有太白食昴,妄杀民众。羽山暴尸,缄民之口。小的是凌霸弱小,强占豪夺,欺蒙坑骗,不劳而获。乱宫庭的乱宫庭,坏巫律的坏巫律,偷人的,私奔的,何曾有个巫的样子?”
“如今老天都看不下去了——端午日云梦大灾劫,就是要清算你们这些妖巫。”她义愤填膺,目扫众巫。
没有人阻止她,她向前几步,用龙头拐杖点着叶梦兰骂道,“你这个贱人——有什么脸面再称赦封云梦泽风化教导大巫,有什么脸面再说自己是绿萝大巫的传人?”
李寒终于说话了,“母亲大人不可因一时气急,坏了尊巫重道的体统——”
“体统——”老夫人说,“如今还有什么体统?你还要回到原来的体统上去?那大秦、大宛没有巫师,也一样强盛——”
李寒并不正面与她争论,面朝众人道,“云梦别的不要,水神庙便是民本所在。”
老夫人见儿子声色强硬许多,喘了口气,“我要废的是叶梦兰,她不许再进水神庙,也不许嫁进天一宫。”
李寒对母亲揖道,“此事不由您老作主,孩儿自有分寸。”又说,“端午祭后,叶梦兰谢位,入主天一宫。”语气肯切,不容置否。玄月等人听得,心中欣喜,但并不敢表露。
夷巫示意护法女巫分开庙门前的孝妇,接引叶梦兰进去。
老夫人还要来挡,被夷巫一指巫力弹开。老夫人被众孝妇扶住,看着叶梦兰进去,把眼来看李寒,大恸道,“你是被这狐狸精迷住了,你会后悔的——”
那李寒手下一个骑士,道,“老夫人休气,我来替你们了断。”说着手中一晃,那掌心喷出一道金钢刺来。便要跨入庙槛去刺杀叶梦兰——
李寒眼一斜,手中长剑出锋,猛一回手,正刺入那骑士的后背,掼心而过,倒在地上,血喷了庙门一地——当时便魂飞九霄了。夷巫挥袖替圣女挡开了飞溅来的血水。
那李寒收了剑,“谁敢违我——有同于此。”说着“哗啦“一声剑入鞘中。
李老夫人也吓住了,直愣愣看了李寒半晌,狠狠地说着,“这便是我养的好儿子——”
李寒也不看她,“你养的?纵便是你养的——也要守妇道。”
李老夫人脸腾地红了,刹时青白,眼中精光顿失,木讷看着李寒。
李寒却别过头,拂袖而去。李老夫人愣了好一会,一头撞在庙门前的石雁上,鲜血直流,被众孝妇抢下,并无大碍。
孝妇们不敢再闹,叫人抬着老夫人走了。
水神庙众巫进去,众人都各自散了。
待选圣女洛小葵在门口接着叶梦兰,师徒进去寒暄不提。
夷蘅芜吩咐停当,径往大殿而去。
水神庙乃是一个五进的院落,前面是大殿,大殿前是大广场,摆放着各龙舟队送来的各式龙头。这些龙头初一日拜过渚寒与绿萝神像,由圣女点上睛,在这里供奉五日,五月五日由各队迎去装上龙舟,再参加比赛。
大殿中是渚寒和绿萝的檀木贴金神像,有三米多高。渚寒脚踩盘龙,手拿神杖,宛然若生;绿萝足履青莲,手拿玉钵,形态俨然。那两边是各代水巫的优秀子弟等身像,也认不得谁是谁,那下面都有位牌。中间是香案,放着供果香花,点着宝烛清香。各处又挂着经幡宝幢,当中的顶梁立柱上左右一副对联,写的是,
“渡百万苍生,洪荒境里真英雄,
立千秋明君,云梦湖中大神明。”
那前院东边一个钟楼,西边一个鼓楼。皆高耸入云。院中斗拱飞檐,华姿斗彩,美不胜收。
夷蘅芜绕过各色龙头,上得殿来,取了三支清香,置于烛上点着。
玄月紧跟了进来,叫退了守殿的小巫,“我昨日还做了个恶梦,今日就应着了——”
夷巫继续燃着香,似漫不经心地接话,“梦的是什么?”
水神庙住持摇了摇头,“哪里还记得——”
夷巫反笑道,“我以为你梦到今天的事了呢?那你可就神了。”
“又打趣我——你都算不到,我能梦得到?”住持并没有架子,好像是两姐妹在说笑,“看来是劫数难逃了——”
“你逃哪去?”夷巫摇灭了香头上的明火,“二圣都立在这儿,你能去哪?”
“你安心——你安心就不会来二圣这焚香了——”
“别吵吵,让我先敬了香再说——也不怕大不敬——”夷巫分开三支香,在两手合掌间均匀分开,立于头顶,放于胸前,长跪下去,她的纤手捧着细长的香棒甚是好看。起身后,在那只玉香炉里整齐插好,又长拜一回,起身闭目默祝一会。
住持总算等到她做完礼拜,“绿萝大巫明明算到今年端午有天地劫,留下了玉玲珑消灾解难,偏又这时失落了。只巴望着这不是真的,或者当日算错了。”
夷巫笑了,“烛曜大巫亲自算过,三星观的浑天仪、日月轮都推断过。便不信这些,看看二圣眼中留不干的泪也知道了。”
几日前大殿里渚寒和绿萝金身像的眼窝里不断滚出水珠来,现在还有几道水渍在灯火映照下格外明显。
“比这更让你做难的都有——”夷巫说。
“我就是担心这个,我梦到水神庙沉入云梦泽里了——”
“那最好,水神庙不在水里,难不成飞在天上?”见玄月并不对她的幽默感兴趣,反而有些生气,便说,“如今明巫的讨逆军已破了云墨城,咱们水神庙与天一宫关系非常,万一云梦城守不住,水神庙跑不了,你也跑不了,将来定个什么大罪还不知呢?”
“这关我什么事来?”
“难不成是圣女的错?或是我辅佐不利——如今云梦大巫都不见了踪影,唯独咱们家一个不少,这是通敌还是共犯,谁说得清?”
玄月想想,点头称是,但仍不以为然。
“便是云梦守住了,李寒受着大秦的封爵,他是重用魔法师,还是偏重我们巫族?如今魔法师都公然来抢玉玲珑了,咱们今后的地位还不知是上是下?”
“我担心的还是天灾——”
正说着,供奉司的王海灵进来,客套地行过礼,夷蘅芜说,“你给住持说说那些比天灾更大的事吧——”
王海灵有些惊讶,说,“倒不是什么大事——我是为火神庙求春泉井水酿酒的事来的——”
玄月说,“往日都是冬月来讨水作酒,怎么提前了?”
王海灵道,“我也是这么问,来的人说韩国来使臣求一百坛佳酿,是楚王应下的,迟不得。”
玄月点点头,“按例给他们便是——”
王海灵还要说什么,夷蘅芜插话道,“这是小事,把让你关注的大事说来听听——”
王海灵便说,“那个高仲平,四处联络人,像是要造反。”又说,“是不是先结果了他——”
“高仲平为人倔强,虽然景清自焚,以命抵命,可他一直不肯罢休。如今不比往日,内忧外患的,不好节外生枝,多注意他便是了。”夷巫说。
玄月不以为然,“冤有头,债有主——那是三星观的事,八竿子也打不到这里——何况他一介凡人,能翻得起多少浪来。”
王海灵觉得住持说得是,“是了,那要不要提醒一下三星观的人,现在他们那边观主、大巫都不在。”
玄月说,“这都是他们三星观咎由自取。景清人称云梦的阿波罗,要什么样的女人只要眨一下眼,就有人排成队送上门,偏要对一个不起眼的使女下手。观星使还帮着他编什么太白食昴,拿人祭天消灾的故事。换作是别人也算了,偏那高仲平是去大宛作过工的,不信这些。”
“使女自有使女的味道,你一个老处女哪知道?”夷巫打趣道,引得王海灵咯咯笑。
玄月佯怒道,“我才示了一下弱,你就越发没规矩了——未必你偷过人?”
夷巫脸一下红了,但仍说,“那是我说错了,你不是处女——”
玄月急了,“你今天这香是白敬了——少不得下割舌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