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孙俩还没正式开始闲谈,彩儿就推门走了回来。
见她表情凝重,脸上没有一丝笑意,龚晨和老人立马便觉得彩儿私下请求以失败告终。
但是许久都没有看到左善跟回。有些奇怪的爷孙二人刚想出言询问结果,却听见院中响起马儿的嘶鸣,随后紧接着的便是一串马蹄声由近及远,消失在旷野之中。
“道长他——”听着屋外传来的动静,老人伸手指了指窗外诧异的看着彩儿。
“道长他去宁安城了,他说一定会将芸儿完好无损的带回,让我们等他的消息。”听到屋外传来的声响,彩儿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坐到龚晨床头,并不愿多说劝说经过。
“晨儿,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呀?”彩儿坐定,还是出言询问起龚晨受伤之事。
龚晨虽然有些不愿提及,但还是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讲述一遍。说完之后他有些心虚,怯怯地看着彩儿:“娘,您相信我说的话吗?”
彩儿看着龚晨紧张的脸庞,伸出手安抚他的情绪,然后笑着说:“天底下哪有母亲不相信自己孩子说的话,听你这么一说,看来天道观也不是一个纯粹的修身养性之地。左善道长说的很对,以后你就将天道观彻底忘记吧!”
“是!”龚晨很乖巧的点了点头,“不知道我们家中还有什么人健在呀。我在山上的时候只是听说外界大乱,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们龚家这边最近几十年子嗣比较稀疏,从你父亲死后,和我们走动的本家就更少了。倒是你外公家族那边人丁兴旺。你的外公外婆,舅舅姨姨有很多都好好的。”彩儿想起自己娘家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们基本上都住在隔壁的庄子,等过几天回娘家的时候我带你去见他们。”
“这么多!”龚晨有些惊讶,想来战乱并没有太多波及普通百姓。一瞬间他对自己为何会流落天道观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按理来说不应该呀!
“娘,那我是怎么去的天道观的!”后半句话龚晨虽然不愿意提及,但还是忍不住询问彩儿,“您能告诉我我爹是怎么死的吗?”
听到龚晨的询问,彩儿有些语塞,陈旧的记忆开始在脑海中一一浮现。回想历历在目的往事,她的眼角不经意间滑落一滴眼泪。
“娘!”看到彩儿如此忧伤,龚晨知道自己有些操之过急,太想知道自己以前的事情,并没有意识到母亲本就低落的心情,“娘,我错了。”
“没事的,这些事情你迟早都会知道。”彩儿掏出手绢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在老人共同的回忆下,开始述说起那段陈年往事。
十二年前冬月,龚晨出生。刚开始时他身体健康,所见之人都说他将来一定会大有所成。
但是进入腊月之后不知怎么龚晨突然高烧不退,长时间陷入昏迷。父亲龚灿带着母亲胡彩儿和他去了几次县城,几乎找遍了所有郎中,都无济于事。
眼看龚晨不省人事,所有人都觉得他已命不久矣,劝龚家放弃治疗,重新生养。
彩儿最听不得这些话语,终日抱着龚晨以泪洗面。爷爷龚泗心疼儿媳妇,不知从哪里听说卦山天道观有悬壶济世的神医,各种疑难杂症只要经过神医之首必会手到病除。
本来这是一个好消息,因为阳义距离卦山天道观不算太远,去求医问药应该是一件易事。但是时下不同,去往卦山必会经过都城附近,那边正在打战很不太平。
消息汇总到龚灿夫妇这边,让他们自行决定。为了儿子不至于丧命,彩儿还是决定一定要带龚晨去天道观求医,哪怕路途十分凶险。
因为经过战乱地带,根本没有车夫愿意跑这一趟,龚灿夫妇是拿出多年积蓄为代价,才高价租得一辆愿意前往的马车。
从出发开始,车夫便带着他们一家三口沿小路前行。确实车夫经验丰富,完美的避开战乱的都城,眼看就要达到卦山地界。
原本他们庆幸自己躲过所有检查,都城那边军门鹰翔叛乱成功,都城即位,下令追杀前朝余孽。无数士兵接到命令进山搜山,将他们四人堵在小路之上。
尽管龚灿极力解释自己,还将昏迷的龚晨抱出让他们查看。但为何不走官道的他们终究疑点重重,龚灿嘟辩驳难以让士兵信服。好在士兵并没有当场大开杀戒,只是决定将他们抓回去再作细细甄别。
坐在反方向行驶的马车之上。龚灿看着彩儿怀中小脸通红呼吸微弱的龚晨以及为了龚晨之事终日以泪洗面的彩儿,心中有些愧疚。他求随军军医看看龚晨的情况,但他们丝毫不去理会。
于是龚灿决定赌上一把。
当士兵埋锅做饭无暇顾及他们之时。龚灿瞅准防卫上的松懈,突然驾驶马车飞快向着卦山的方向逃离。此刻的他已经在与车夫的闲谈中得知去往天道观具体的路线,并且也知道只要自己进入卦山范围,那些士兵便不会继续追击。
但是士兵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从自己手上逃脱。大部队留下继续看守行营以及其余被抓获之人,一小部分精锐骑兵飞身上马开始追逐。
虽然龚灿占得先机驾驶着马车跑出很远,但毕竟他们是马车,哪里有骑兵来的迅速。眼看就要被追上,龚灿有些慌不择路,拼命鞭策拉车的马儿。最终马儿受惊,不受控制。
马儿开始按照自己的意愿胡乱奔跑,感觉控制马儿无望的龚灿爬回车中,将彩儿揽在怀里。他试图用自己的重量来降低马车剧烈的颠簸,以此来缓解颠簸对彩儿以及龚晨照成的伤害。
车后的追兵在丛林中不敢放肆鞭打坐骑,他们与马车的距离越拉越远。车内龚灿夫妇都以为甩开追兵,只需要等马儿冷静下来的时候,意外却突然发生。
马儿不知怎么跑到悬崖边,出于本能试图跳过悬崖。但是拉着车的它怎么可能有如此本事,就这样连人带马车重重的坠落悬崖。
巨大的失重感使车内的彩儿脑袋空空,死死抱住龚晨紧闭双眼不敢有任何动作。龚灿还算比较镇定,知道这一坠落他们注定难逃一死。为了能让妻儿有可能存活,他将她们死死抱住,用自己身体做了肉盾。
好在悬崖不是很深,受到巨大冲击的彩儿只是昏死过去并无大碍。等她醒来,发现自己依旧被龚灿紧紧搂抱,试图掰开他的臂膀时,才发现龚灿身体早已僵硬,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人世。
失去顶梁柱的彩儿惊慌失措,独自面对陌生的环境感到恐慌,恰巧一个道士经过事发现场,发现碎裂的马车以及马车中的一家三口。
他先将彩儿母子从马车中救出,然后用破碎马车的木板拼接出一个简易的棺材,将无法带回阳义的龚灿尸身埋葬在一处河谷之中。问明来意之后,示意彩儿母子跟着他一同去往天道观。
当时无上真人正在正殿讲学。了解情况后的他亲自查看龚晨的病情,被龚灿舍身救妻儿的事情多感动,他决定亲自出手救助可怜的龚晨。在他的安排下,彩儿在石道堂客居下来,帮忙日常打扫,等待医治结果。
两日后,龚晨的烧退下来并且不再反弹。七日后,正当彩儿在三清道祖塑像前祷告时,一个熟悉的小孩啼哭声传入她的耳中。
这一刻她再也忍受不住内心的煎熬,瘫跪在塑像前掩面而泣,久久不能自以。总算迎来了一个好的结果,假若龚晨无法医治就此夭折,彩儿真的不知道自己以后的路该怎样去走。
拜谢无上真人之时,彩儿得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龚晨的病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有效的医治,已经落下病根,需要少则两三年多则五六年的调养才有可能彻底根治。
彩儿自知将龚晨接回阳义必定对他的身体无益。于是她长跪在无上真人面前,梨花带雨请求天道观收留龚晨。许下诺言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最终无上真人决定以外家弟子的身份收留龚晨,也没有让彩儿为此付出任何代价。无上真人告诉彩儿,等龚晨病好之后,可以让他继续留在道观修身养性,读书识字,等到成年再行下山。
彩儿深知当下时局混乱,保不齐什么时候战火就会烧到他们小镇。对于襁褓中的龚晨来说,无上真人的提议已是最好的安排。
彩儿自然对无上真人感恩戴德。在道观的安排下,当初救助她们母子上山的那名道士领命护送彩儿独自还乡。
可叹去时幸福的一家三口,归来时却只有母亲一人。
听着彩儿的讲述,龚晨感到万分悲悯。随即他想到先前左善带自己下山执行任务之时,要求自己必须以大礼祭奠的一个孤坟。当时的他不明所以,直到此刻才知道那里埋葬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屋内祖孙三人全部陷入悲伤。许久之后倒是彩儿率先打破氛围,破涕为笑:“这不晨儿回来,芸儿也应该无碍。只要我们一家人好好的,灿的在天之灵一定也会感到欣慰。”
“是的,爷爷。您也不要太悲伤。”龚晨见老人面色凝重,生怕他悲伤过度再出点什么意外,抿嘴安慰爷爷龚泗。
“嗯!”老人擦了擦自己的眼泪,破涕为笑。想起龚晨还没有吃晚饭,老人连忙起身走出屋子。毕竟这是他唯一的孙子第一次归家,不管孙女那边如何,都得张罗张罗。
“娘,后来您是改嫁了吗?”见老人离开,龚晨思量片刻偷偷询问彩儿。
“啊?晨儿你怎么会这么认为?”彩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诧异地看着龚晨。
“妹妹她——”龚晨有些怯怯地提示道。
“芸儿是你父亲的遗腹女。你出生在冬月而她出生在第三年的孟春。所以你们兄妹这才差了两岁。”听到龚晨的询问,彩儿噗呲一笑,“你的父亲为了我们的安慰可以舍弃生命,我当然也得对得起他。替他尽孝,替他为老人养老送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