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断断续续下了几日，驱散了前些日子的炎热。厚重的云层积了灰，大地也沉寂了，雨水将落未落之前的闷热让人感觉浑身乏力，农人看着这灰暗的天，大多放弃了出门。程武皱了皱眉，望向天空，似乎有些烦闷。这个重要的日子，有个重要的约定。他走上厨房后边的小道，走向后山的那片空地。一到那个地方，就看到程文正站在空地的入口处。
“师兄。”
“你来了。”
程武点点头，再不发一言，走到了空地中间处坐下。程文注意到，程武是空手上来的。为了不影响对决，程文压下心中的疑问，并未多言，依旧站在那入口处。
“不会下雨吧。”程文望着天空，小声道。
“何妨！”宏伟的声音从小道的方向响起。程文一惊，连忙行礼，来的人正是李剑声。李剑声并未留意程文，只是盯着坐在空地中央的程武。
“我听说你这一周练了剑法。”
“练了。”
“你的剑呢？”
“不用。”
“为何？”
“因为你也不用剑。”
李剑声冷笑一声，说道：“你就如此自信？”
“我更擅长拳法。”程武站起身，拍拍裤子，行了礼。
“最好是这样。来！”
程武已摆开架势，正是“行云流风”的起手，李剑声却只是站立在原地，程武不敢随意动手，他本能地感觉到，这种看似处处破绽的姿势必然暗藏杀机。他从未看过李剑声展露自身的武功，自然也难以推测李剑声究竟会如何出手。程武暗暗调起内息，随时戒备，行走八卦，用一种圆弧状的路径来接近李剑声。
“嗯，这是逍遥步。”李剑声笑了笑，身子如鬼魅一般，飘荡开去，程武每前进一步，李剑声便远离一分。
“原来师父轻功这般了得，只是这种步法也太邪门了些，就像是脚不沾地一样。”一旁观战的程文这样想着，还未及细细分析，下一秒，就看到程武发起了攻势。只见他拳术施展，周身犹如笼罩在云气之中。李剑声依旧展动着诡异的身法，飘荡开去。慢慢地，程武的身形越来越快，离李剑声也越来越近。李剑声发现程武的攻势已经覆盖住了这一整片区域，于是不再闪躲，料定程武出手的方位，出掌一推，正好压在了程武出拳的位置。程武本待要以这一拳取得先机，却因为这完美切入的一掌，而无法施展开来，心头一惊，正待要出第二击，却发现下一段拳路的位置正被李剑声的食指指着。程武立刻变式，不管李剑声所指的位置，对着就是一记“铁山靠”撞过去。李剑声赶忙侧身避过，绕到程武的背后，用靠近程武的手，往程武背上一拍，借着这一拍之力，往程武身后飘去。程武瞬时失了重心，眼见就要倒在地上，急忙气贯全身，用手护住头，在地上滚了一圈，然后一挺身站了起来，并且在起身的瞬间恢复了架势。
“刚才那一下‘铁山靠’使得不错，只是这山上的功夫我都看过，照着使是没法对付我的。我会给你时间，你再想一想。”李剑声朗声道。
程武看着本已接近的距离被拉开，又听得李剑声话语，心下明白几分，坐在地上一边调匀内息，一边思索。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李剑声对着入口处的程文说道。
天空似乎又阴沉了几分，闷热的感觉更加明显了，让人觉得空气都结了块。程文想了很久，依然无法想到对付李剑声的办法，因为自始自终，除了轻功步法外，李剑声并未真的展露过本身的拳脚功夫。他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程武在方才战斗时的模样，那一击“铁山靠”并不属于静虚门的三大功法。显然，这是他从祖师爷收集而来的其他书籍中学到的。如果程武对自己使出这招的话，恐怕自己是难以招架的。“这就是祖师爷明明有那么厉害的功法，却还是要搜集其他功夫书籍的原因吗？如果真是如此，那我是不是也该学学本门以外的武功呢。”程文不由得如此想到。此时，程武已经站起身来了，他的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彩。程文停下了思索，决定看看这一回，程武会如何施展武功。
“想好了吗？”
“嗯！”程武再次摆开架势，这一次，不是“行云流风”的起手。只见他侧着身子，缓缓伸出双指斜斜指着地面。李剑声看着这个姿势，不由得谨慎起来，左手成掌向上微举摆在胸前。程文看见李剑声的这个从未见过的姿势，心里既有几分紧张，又有几分期待。紧张是因为担忧程武的安危，期待是为了这一回的对决。
“指法？还是剑法？”李剑声默默想道。眼前的程武身上不断地散发着压迫的感觉，空着的双手竟隐隐有了剑意，当气势不断膨胀之时，只听一声破空尖啸，程武已到李剑声跟前，往前便是一穿，李剑声侧身避过，程武挑起指尖，回转过身子，化指为掌，当头就是一记猛劈。李剑声也不躲闪，双手交叉，硬生生挡下这一记攻击，然后右手黏程武手腕，往后一带，左手出掌攻向程武胸口。程武一惊。急忙用空余的手护住胸口，这一掌却在即将击中程武的一瞬间收了势，程武趁机调转内息，手腕一震脱离了李剑声的压制，然后指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李剑声不愿硬接，再次使动诡异的步伐，身子几乎平贴这地面，躲开了这一下，正待要起身，那道圆弧中居然出现了意料不到的一拳，这一拳仿佛藏身于云雾之中，竟一时无法识别来路。李剑声眼中渐渐流露出兴奋的神色，他突然单手撑在地上，身子倒立腾空而起，重重将程武踢开。程武受击，虽然及时防备，但传到身上的这股大力依旧难以抵挡，身子止不住地后退，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到了平台的边缘。就在即将掉下平台的一瞬间，有一个身影一晃而过，一掌托着他的后背，一推一顿，只听身后之人轻喝一声，再一跺脚，把程武所受的力尽皆卸去，程武才得以稳住重心。程武回头望去，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边缘处，再有一步便将掉落下去，掉下去，虽然不至于伤及性命，但难免扭伤脚踝，留下后患。再看程文所站之地，已是平台外的土地上了，他的脚下形成了一个不浅的大坑，显然亦不轻松。
李剑声只是在平台的另一个边缘处看着，刚才那一脚，竟让程武退了那么远。程武深吸一口气，往前一步，突然感觉有些东西滴落在头顶，下一个瞬间，倾盆大雨下在了这一片土地上。程文赶入二人之间，趁机说道：“师父，师弟，现在雨下这么大，此战到此为止吧。”
“你还想打吗？”李剑声对着程武问道。
“你可以让我下山吗？”
李剑声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狂妄，把两人都吓了一跳，他们印象中的李剑声向来沉稳，如此大笑，还是第一次。只听他说道：“好！”然后便离开了。
“师弟，我们也回去吧。”
程武咬着牙，垂着头，跟着程文离开了平台。
众人皆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程文换掉了身上被淋湿的衣服，脑海中重复着第二轮对决的画面。
“指行剑式，但是那剑法亦不是本门武功。”程文这样想着。
“而且...唉，我还是去看看他吧。”程文拿起伞，往程武的屋子走去。走到屋门口，看见程武正站在门前看着屋外的雨，眼神中满是兴奋，同样的眼神出现在刚才对决时李剑声的眼中。
“是师兄，我正准备去找你呢，刚才多谢师兄相助了。”程武注意到了程问，笑着请他进屋。
“哪里的话。”程文收了伞，抖了抖雨水，放在门外。
两人只是静静地望着屋外，不发一言。雨水走过屋顶上的瓦片，在屋檐处化作一道道水帘，遮盖住了这一间不起眼的屋子。大地充满了雨的歌声，也在这歌声的安抚中平静下来。
雨下得突然，走得也快，留下被洗刷过的一片小天地。程武轻轻说道：“雨停了。”
“去找师父吗？”程文问。
“嗯。”
李剑声的房门紧闭着，敲了好几下，没人应答。
“师父似乎不在。”程文说道。
“也许在静虚殿？”
“嗯，有可能，我们过去吧。”
果不其然，李剑声此时正在殿中，他看见两名弟子走了进来向自己行礼，微微点头，示意他们坐下。
“程武，你认为你刚才的表现如何。”
“大概是有长进的吧。”
“程文，你一直在旁观看，你的感受又是如何呢？”
“师弟打破了招法的界限，在指法中融入了剑法和拳法，这是我从未想过的可能性，实在是受益良多。”
“嗯，不错，然而同样的招，在不同人手里是不一样的。你俩本身资质不差，多年的训练也有了成果，接下来该做的是，找到适合你们自身的应敌之策。过往我要求你们不出偏差地去训练你们所学的招式，现在，你们必须有所变通，只有这样，才能突破现有的局限。”
“你方才让招了吧。”程武突然说道。
“嗯，虽然变化很巧妙，然而招与招之间的切换间隔中出现的破绽太多了，衔接处也过于生硬。你刚学会此道，尚需时日打磨，平日里大可多琢磨琢磨。”
“是。”
“程文，你去，把你的剑取来。”
程文答应了，很快取来了剑。李剑声带着他们来到屋外，说道：“程文，你的剑借给程武。”
程武接过剑，心下了然，使了一遍“踏月乘风”。
“一周时间，也不错了。另一套剑法也使使看。”
此话一出，程文心下震惊。他之前以为程武指行剑式，使的是门中收纳的典籍中所记载的剑法。听李剑声的语气，这一套剑法竟非本门所有。看程武，面上只是微微闪过惊讶的神色。程武深吸一口气，一瞬间，身上突然积聚起了霸道无比的剑势，伴随着剑势往前一刺，再一转，身法飘逸地行走在剑光之中，最后是一记飘忽不定的圆弧划出。
“这剑法你是从哪学来的？”
程武没有隐瞒，将画商教剑法的事一一告知李剑声。
“哦。那人可有跟你说过这是什么剑法。”
“没有。”
李剑声心里默想：“这套剑法端的不凡，在江湖必然有个名头，然而自己对此却没任何印象。”
“你若已经决定好了，就去吧，顺便也为自己寻一把好剑，你适合用剑。”李剑声丢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师弟...”
程武笑道：“走吧，我们去找张大哥喝酒！”
天空依然散布着乌云，随时都有可能再下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