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太阳稍稍收起了过于猛烈的光芒，程武从山上的石阶上缓缓行进，这条路他已不知道走过多少遍了，但是以独特步法行进在石阶上，带来的那种气息充盈的感觉依旧让人享受。约定的时间是晚上，所以程武也不急，一路缓行，听听树上蝉儿的鸣叫，跟摆摊的村民打打招呼。没走多久，便来到了客栈，正在前台呆着的张小二一眼就看见了他，向他微笑着招了招手。
“张大哥，我送画来了，那个买画的客人是否在这？”
“噢，他出门了，你可以去街上问问，我们这就这么一点小地方，他也走不到哪去。”
程武来到街上，顺着街道望去，恰好看到之前卖画时就在旁边的大娘。他走上前打听，大娘告诉他，那画商在街上逛了一会就去附近林子了。程武谢了大娘，向着林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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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灼人，吹来的风是温热的，但是呆在树荫下，依然感觉舒适。郑画商将一块宽大布放在树荫下一块较为平整的地上，将买来的一些水果小吃都放在中间，然后坐到边上，面向着村子，随手剥了一颗芒果，芒果的香气，芒果的那种独特的甜，让品尝它的画商忍不住发出赞叹。
“原来芒果是这般的美味，果然水果就得要新鲜的。”画商这么想着。当他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经意间，把买来的水果都吃完的时候，不禁觉得自己这种贪吃的样子有些好笑。当他睁开眯上的双眼，正好看见程武从这边走来，也看见了程武手中拿着的画券，只是程武的脚步似乎有些踌躇，看见这样的步伐，画商有些不满，眼神变得有些冰冷。
程武到他跟前，小心翼翼地向他行了礼。画商示意他坐在自己面前，程武坐下了。
“你来晚了一步，我把水果都给吃了，没啥可以招待你的。”画商边说边看着程武。
“我给你带来了画。”程武平静地说道。
“但你似乎有些犹豫，难道是不舍得？”
“不舍得我就不会来了，只是我觉得这幅画你不会买，但我也只有这幅画了。”程武面无表情道。
“那就给我看看。”
画商接过画卷。心里想着，自己想要从这年轻人的画中获取的线索已经得到了，如果这只是一幅烂作，那么这幅画于他将没有任何意义。他看见画上初看似是笔墨随意泼洒，实则皆为一笔所成，这幅画上依然有那种连绵不绝的力量，但是却没有结尾，画纸边缘的墨痕说明了尾部的去向。画商看完后，闭上眼，不再说话。程武眼里也露出了一种嘲弄的神色。
“小兄弟会武功吧。”画商终于开了口。
“嗯。”
“那我明白了，你说的没错，这不是一幅我会买的画，但是我会用你最需要的东西跟你交换，你觉得如何？”
程武听言，观察起了面前的画商，发现对方神色坚定，并不是在戏耍自己，当下说道：“我最需要的东西是什么？”
“你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打破你当下窘境的突破口。”画商说完这话，似乎有些得意。
“你有这样的东西？”
“可以有，也可以没有，小兄弟要赌一把么？”画商笑了起来。
程武答应了，只因画商的神态并不似在说谎，说不定他真的有办法能帮助自己。更何况，若能打破无法精进武功的困境，这一幅画根本算不了什么。
画商见他答应得果断，心里多了几分欣赏，站起身子，朗声道：“看好了！”只见他拔剑出鞘，一改往日那种商人的气息，周身不断涌现出王者般的气势，直逼烈日，他执剑一指，身子站的笔直，仿佛身前尽是千军万马，只待将领的一声令下，杀尽仇敌。剑势就在这个姿势下，不断累积直至如满月弓弦上的箭矢，只听一声龙吟，剑尖带着无法抵挡的气势往前推进，如浪潮席卷而来，直至势尽，再无后手，却在此时，所有的气势一并收敛，画商干脆利落地转过身子，迅捷地回身一劈，一整套行云流水的剑法施展开来，剑光覆盖着如游龙般的身影，再一瞬，漫天剑影随着入鞘的剑收入鞘中，一屏息，剑再次出鞘，划出半圆，如见弯月，天地寂静。
程武不知何时手头已多了一根枝条，在画商使剑时，程武亦微微转动手腕，期望记住剑式的去路。演示完毕的画商也看见了，微微点头说道：“嗯，你就拿着那枝条给我演练一遍。”
更不迟疑，程武亦照着画商的样子重现剑式，却少了许多气势，多了几分灵动。画商看在眼里，是越看越喜。然而出现在程武脸上的，却是越来越明显的尴尬神色，他轻轻放下枝条，对着画商行了一礼，说道：“前辈，很抱歉，后边的我没记住。”
“你前边的也没有记全吧。”画商却没有责怪的意思。
“是。”
“这没什么，对于一个从不使剑的人来说，已经很不错了。确实，你前边的很多招式都不对，但你不是都顺利地做下来了吗？”
“不过是胡拼乱凑。”
“不要低估自己，在我看来，虽然你没有学会完整的剑术，却还是很好地完成了它。我且问你，你觉得这套剑法简单吗？”
“晚辈初看觉得自己都记住了，但真正使起来，却发现很多问题。”看完画商的剑法，他对画商有了不同的看法，心头好生敬佩，于是不再像之前那般冷漠。
画商将他的转变看在眼里，说道：“能意识到这一点很了不起，很多精妙的武功都有这个特点，他们看似简单，但是在不同人手里使出来就是不一样。其间差异也许是出手短了一寸，或者慢了一分，就是这些变化产生了巨大的差距。”
“多谢指教，但...”程武不知该不该开口。
“你是觉得依然找不到突破口对吗？”
“是。”
“其实你已经找到了，你刚刚不是已经把自己的东西填补进那套剑法的空缺之中了吗。我问你，剑法和什么最为相近？”
“指法。”
“刀法呢？”
“掌法。”
“枪法呢？”
“拳法。”
“没错，那你平时用拳的时候会不会只用拳？”
程武想起自己在山上所学，有些拳法不仅包含有拳，还有指有掌有肘，甚至有肩。立马点头答道：“可以用掌，也可以用指。”
“嗯，看来你已经明白了，不过这还不够，就如你刚才使的剑法，确实衔接起来了，但是威力却大不如前，那种拼接方式对任何武功都是侮辱，你且拾起那枝条，既然学，就学完整。能不能借此突破，就看你的悟性了。”
“是！”程武拾起枝条，跟随画商将每一招每一式认认真真地演练好，直至再无遗漏。
看着程武将剑法完完整整地使出来了，画商满意地点点头，说：“好，招式有了，接下来多加训练便可，可惜还缺了一项最重要的东西。”
“请问前辈，最重要的东西指的是？”
“你使剑时缺少的东西。”
程武听言，苦思许久，依旧未能得到些许感悟，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晚辈想不出来，还请前辈明示。”
“剑心。”画商正色道。
“这...”
“唯独心，是无法教你的，你可以离开了。”画商说完这句，便又坐回树下，不再言语。
烈日不知何时已成了一道夕阳，给这宁静的村庄染上一片艳彩。
“已经呆了那么久了啊？”程武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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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有一大片平整的空地，是供门内弟子平日练功所用。经年累月，地面已经被踩的硬实，即使大力踏步，也不会在上边留下脚印，也不生一点杂草。月光静静挂在天边，这无云的夜空可以看到星星，程武在这片夜空下眯眼静坐运转内息。
几年前，他的内功就已达随心所欲之境，所行之处再无挂碍。那时，他的武功突飞猛进，多出的余力，让他以奇迹般的速度学会了门中的所有拳掌招式。即便如此，大量地学习其他拳法招式，只不过是让他更加感受到“行云流风”的精妙高深，除此之外一无所获，也自那时起，他的武功再也无法精进。
程武拾起一根枝条，回想起白日从画商那学来的剑法，身子站的笔直，指向前方，意贯剑式，气行周身，威严是有了，但是却无王者之气。“难道就是少了心吗？”他一边使动剑术，一边琢磨道。月光下，他的身影来去自如，最后是一挥，划出一个半月，远方树影摇动，不知是晚风还是剑风。
“不对，这套剑法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垂下头看着手里的枝条，小声道。
一阵风过，林中树叶相互碰撞摩擦，飒飒有声。程武看着林子，轻声道：“你们也嘲笑我？我是没有前进，但你们不是也一直停留在原地吗！”言罢，程武又在空中划出一道弯月，林中再度发出嘲弄的声响。
“王者的剑有王者的心吗。”程武默想道。“到底是因为王者的剑才有了王者的心，还是王者的心造就王者的剑呢。”
程武觉得有些无趣，只是慵懒地使着剑式，原先的王者之剑，变得飘渺起来，不似之前那样剑势恢宏，最后划出的半圆，飘忽地如同从未发生过一般。
“倒使得像本门武功了。”程武自嘲道。再次坐在地上。山道处传来鞋子踩在树叶上的声音。程武抬起头，看着一个健壮的身影踏着夜色向他走来。
那人正是程文，他笑着走到程武的身边，说道：“你果然在这，怎么，在想对决的事？”
“是啊。”
“想到对付的办法了吗？”
“本门的三大功夫，任何一样他都未学过，也不能学，而他的功夫路数，我至今也无法看出，想要对付也找不着头绪，唯独能做的只有看看能不能再精进一分。”
“若能因此再行精进，师父看到了，一定会很开心。”
“也许吧。”程武叹道。
“师弟，你听我一句，我知道你渴望突破瓶颈，但是这世道，即便让你天下第一了又能如何呢，留下吧。”程文拍拍程武的肩说道。
“师兄，我希望有所突破是事实，但我从未想过要追求天下第一。只是有一件我必须去做的事，所以我一定要下山。”程武看着天上如同玉盘一般的月儿，说道。
程文转过头看着他，发现他的目光如同天上的月亮那般遥远，心里明白了几分，也看着天上的圆月，说道：“我还以为你早就不在乎了，若是这样，我也不好拦你，你就去吧，但是别忘了，这儿也是你的家。”
“谢谢。”程武小声道。
“还有一事，我把《踏月乘风》放你房里了。”
程武听言，转过头看着程文，有些惊讶。程文发现他的目光，默默站起身来，从树上折下一根枝条，当即使出了“踏月乘风”，在月光下，他的身法洒脱，一招一式不可捉摸，但每一下出锋却又是那样的迅捷有力，其中更有潜藏的杀伐之意。
一旁的程武却忍不住摇头，说：“师兄，你知道我不学这个的原因。”
程文微微笑了笑，说：“师弟，我当然知道，但你为何不试着接受这门功夫呢？剑可杀人，亦可助人，既然想要突破，你又为何自我设限？”
“我明白了。”
“剑我也给你。”
“不可！剑乃义父所留，若我要用剑，改日下山寻铁匠打制一把便是。”程武正色说道。程文知他心意，不再多言。
回到房中的程武，果然看见台上摆着《踏月乘风》。他深知这套功夫同“行云流风”一样，看似简单，实则繁琐复杂，每一招每一式都涉及到内息的运用，必须与心法相互对应，才可修炼。是以他即便看程文使过许多次，也无法修炼。不过今日画商的剑法却是相反的情况，仅凭看过招式即可学习，然而缺了“心”，总是少了许多威力。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在使剑，又像是在使拳，突然，剑和拳都消失了，不知是何物在舞动。在这漫长的夜里，在半睡半醒间，他不断地做着有关武学的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