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方晴，程武戴上斗笠，做渔夫打扮，来到了熟悉的城。这是座让他魂牵梦绕的城，此刻踏入，却让他心生胆怯。他默默地祈祷着，渴望回到熟悉的家，家中有父母，也有忠心的家仆，他会吃上母亲亲手做的饭，会与父亲谈谈这些年在山上的生活。然而他也认为，那大概只能是个念想。抱着忐忑不已的心，程武寻得僻静处，独自待到晚间，才敢来到自家附近的街上，毕竟这儿能认出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然而看向熟悉之处的目光，却得不到想要的景象。那是多么华丽的府邸，那是多么陌生的景色。华丽得让人炫目，陌生得让他心寒。
“我走错了么？不，这条街，这个距离，肯定没错，但...”想到此处，程武的心缓缓下沉，沉入冰冷黑暗的地底。
“我早就知道了，不然他们怎么会没有来找我。”程武喃喃道。眼前景象是如此地虚假，又是如此的真实。
“不对，也许是生意太忙了，这屋子不是很大吗！”他抿着嘴想道。
“但是我还不能问这里的人。印象中，临近不远处有个村子的村民经常会到城中贩卖果蔬，那儿的人应该知道情况，我该向他们打听确认。”想到这一节，程武不停步，径直走出城外。出了城后，才想到了一个问题——这附近没有他能借宿的地方。城中客栈不敢住，城外的村民大概也不敢让他这种来历不明的深夜来客住下。即便村民肯，他也不愿在这附近与任何人有过多的接触。当下在外城墙根下寻个隐蔽处歇下了。
野外的夜晚总是难熬的，天微微亮时，程武就醒了过来。他坐起身子，挠了挠小腿和手臂，叹息道：“好多虫子。”然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着村子走去。行至村子入口不远处，他看见有人在路边摆着食摊，突然觉得有些饥饿，于是往摆好的凳子上坐下。那人见有来客，笑道：“客人要吃点什么，我这有包子和白粥，若要白粥，直接就有，若要包子，还得再热一会。”
“给我碗白粥。”
那人很快把粥端了上来，还赠了一小碟咸菜。
“客人你来的真早啊，我这摊位刚摆下你就来了。”
程武笑着点点头，继续喝起面前的白粥，不时用余光观察着路边过往的行人。慢慢的，摊前也有了些客人，摆摊人开始忙碌了起来。程武吃完，歇了一会，估摸着村中外出干活的人大多已经出发，便往村子走去。
“接下来可以安心打探了，能认出我的人应该很少了。”他这么想着。进村没走几步路，几声争吵从一间简陋的草屋中传出，随即一个男人被推了出门，接着又是一把锄头被扔了出来，砸向男人，男人跳到一旁，躲开了，怒吼道：“臭婆娘，你这是想砸死我！”
“砸死了最好，你再不干活，孩子就要没得吃了！”屋中妇人走出门外，叉着腰，指着男人骂道。有小女孩躲在她的身后，轻轻拉着她的衣角。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找到了宝藏，咱们就发财了，到时候要什么有什么！别说猪肉，天天吃鲍鱼都行！”
“还鲍鱼呢！再不干活，我们连白米都要都吃不上了！”女人上前狠狠地揪着男人的耳朵。
“咳，这位兄台，你就去吧！”程武忍不住上前劝道。
“你看，别人都看不过眼了！”
“他知道个屁！”
“你！你是要气死我是吧！”女人直直跺脚。
“不知何事让二位如此...”
女人一把抓过程武，指着男人说：“我跟你讲，这个人不知道哪里搞了一张藏宝图，天天吵着要去寻宝，不让他去，他倒好，连活都不干了！”
“都说了，那是高人给我的，老天爷要让我发财，所以把他派来了，这是机缘！”
“机个屁！天上哪里会掉馅饼，你就是被人给骗了！”
程武在旁想了一想，从怀中捏出一些铜钱，说道：“这样，藏宝图卖我如何？”
男人嫌弃地看着他，说：“就这几枚铜钱，还想买我藏宝图！”
“一贯。”程武笑道。
“一贯！能让我们吃很久了！你...你没有骗我们吧！”女人热切地拉着程武，问道。
“骗你干啥！”程武从怀中掏出一贯铜钱。女人见了，眼睛都亮了起来，放开了抓住程武的手，说道：“你别走啊，我去给你拿！”
程武答应了，不一会儿，女人拿了一卷图纸出来，展开给程武看。程武点点头，把铜钱递给了女人，取过了图纸，并未细看。
“再跟二位打听个事儿，就是城里那条街的...”程武故意装作不熟悉的模样，打探自己家中的情况。
“我知道你问的是哪了。那家原先是赵员外的，后来那员外不知哪得罪了人，多年以前便不知下落，怕是已经没了。”
程武叹气，继续问道：“原来如此，现今住在那儿的又是谁？”
“听说是个王爷，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嗯，多谢了。”程武道了谢，便离开了，身后依旧传来几声争吵，只不过火药味终归是少一些了。
鸟儿立在树梢，呼朋引伴。程武立在村口，彷徨无措，不知该往何处，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当他从恍惚间缓过神来时，看见眼前情景，不禁失笑。原来他不知不觉间竟回到了城里。
“脚啊，这儿已经没有你的家了，你来此，还想要寻找什么...”他低头苦笑着，“罢了，既然来了，我就陪你逛逛，以后不会来了。”
于是收拾心情，沿着儿时走惯的路线，缓缓行至街市，再不顾被人认出的危险，自顾自地走着。所见的面孔也许有所不同，但这街市的热闹氛围却与儿时相差无几，可叹物是人非，最为眷恋的，终归是不在了。
“喂，前面走过去的那个人，难道是小赵？”
“不可能吧，他们全家都失踪那么久了，怕是早已...”
“我看着也有点像。”
“不行。我得上去问问，说不定真的是小赵！”
以程武修为，这些话自然逃不过他的耳朵，心下一惊，如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听闻身后的脚步声，他知道说话的人已经接近了他，他必须谨慎处理，不可被认出。就在他如此想的时候，有一双大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喂，你是小赵吗？”
程武回过身，板着脸，冷冷道：“我不是，把你的手拿开！”
眼前人须发皆白，看上去粗鲁至极，来来回回地扫视着程武，然后回到人群，摇头道：“像，真像！”
“到底是不是他？”
“我们大概是认错人了，小赵哪有那么黑。”
“都这么些年了，若他在外头流浪，黑一些也正常。”
“这么说也没错，只不过，若他真的是小赵，不可能对我如此冷漠。小赵不会有那样的眼神，他肯定不是小赵。”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肯定不是他，我记得他门家的肉都是你供应的，他必不可能认不出你。”
“唉...”
程武怎么会不认识他们，他多想跟这些街坊邻里叙叙旧，但他不能这么做，他担心如果与他们有过深的接触，反倒是害了他们。他轻轻叹了一声，悄然离开了熟悉的城。
“再见了...我的...家。”
天空云层又变得厚重起来，大概又要下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