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郎中无事,正看着程武练功,抚掌说道:“好,这拳看着有劲。”
程武正好打完一套罗汉拳,笑着回道:“不知前辈师父的武功又是怎么个样子的。”
郎中想了一下,说道:“似乎要柔一些。”
听闻此言,程武顿感疑惑,喃喃道:“柔?居然是柔!”
“你怎么了?”
“我原以为这套心法只能引导自然之息化为己用,却不能收纳。然而在我废去之前的内功又修复了经脉之后,却发现这心法非但有收纳之功,而且留存于体内的皆是至强至刚之力。但听前辈方才所言,似乎这并不是其该有的模样。”
“唔,这其中的差别很大吗?”
“至少目前我无法使用任何柔和的招式。”
“我想起一事,师父以前和一位朋友谈论武功的时候,曾经提到过,这门功夫的化纳之力只是表面,其真正的玄妙之处在于一个“融”字。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你可以琢磨一下。”
“融。”程武小声道。
“神医,有没有酒,我口渴了!”有人在身后大喊,程武转头看去,是个赤膊大汉扛着锄头站在入口处,手拿着草帽在不停地扇着。
“大牛你又在瞎吵什么,我这儿怎么会有酒,水你要么?”
“要,我渴死了。”
程武说道:“我去拿吧。”
大牛看了看离开的程武,又看了看郎中,说道:“哎,果然是神医,随随便便就从阎王老爷那抢了两个人回来。”
“他们都是我一位朋友治好的。”
“噢,梅子家的老头说你最近带来了另一名神医,看来是真的啊,那神医呢?我要见神医!”
“他治好了他俩便走了。你今天不用干活,怎会有空来我这儿?”
“我是给神医你报喜的!”
“报喜?”
“对啊,城中的员外纳了梅子作偏房,要请我们村里的人喝酒呢!而且那员外知道神医你医术高明,特地吩咐要我来找你,让你去他家里当官!”
郎中惊呼:“你这人胡言乱语。”
“我骗你作甚!反正你要发大财了,话我给你带到了,一定得来啊,我大牛也好沾沾光!”
“他们没有说什么?”
“谁?”
“梅子父母。”
“就是他们把梅子嫁过去的,要说什么?得了,不跟你多说,记得来就是!我得去干活了!”说完,大牛便大踏步走了出去。
程武拿了水壶出来,却不见了大牛,问郎中:“人呢?”
郎中脸上却是复杂地神色,轻轻道:“都那样说了,还是没能阻止...”
“什么?”
“不,没什么,我去采药。”
“那我也去。”
“唉,你让我自个去吧。采完药我打算去一趟梅子家。”
“我明白。”
看着郎中离去的背影,程武心里想着:“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秋风拂在他的身上,他立在原地静静享受着初秋凉风,忽然说道:“不是这个秋,哪来这么舒服的风,你说对吧?”
藏在树后的少女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发出哀伤的语调:“原来你发现我了。”
看面前的少女,即使憔悴也难掩美丽的容颜,让人难以相信与程武当初病床所见为同一人。程武看愣了,过了一会才说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梅子姑娘!来了就来了,何必躲着。”
“你不是也听到了么...”
“你要嫁人了,怕被别人发现你来找他。”
梅子红着脸,四处张望,然后问道:“他呢...”
“你想见他。”
她轻轻点头,又摇了摇头,小声道:“不...我,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不敢见他,我只想偷偷看他一眼,再看一眼就好。”
程武叹息,转身离去。
“求求你,帮帮我!”梅子急忙说道。
“跟我过来。”
“我不能被他发现,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梅子此时的声音已带着些许哭腔。
“他永远也发现不了你了。”
“啊!你在说什么?”
程武沉默着将她带到花圃后,那小小的土坟前。
“这是谁的坟,怎么也不写上名字啊。”梅子勉力露出笑容,说道。
“喂!你怎么不说话...”
“唉。”
“这...是他的...”
程武点头。
梅子心头如受重击,摇摇晃晃地欲要摔倒在地。程武急忙扶住她,她却突然抓住程武的手,程武吃了一惊,但也没有把手抽回。
“果然...我认得这双手,认得这种温度,那不是他的...我明明就知道...”梅子本来身子就虚弱,确认事实之后,对她的打击更大,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啊,好温暖...”迷迷糊糊中,她只觉得浑身被暖流温柔地包围着,慢慢地,她恢复了意识,睁眼一看,程武坐在床边,正握着她的手,暖流正是从他的掌心传出。她不禁羞红了脸,急忙把手抽回,坐了起来。
“谢谢。”梅子说道。
“你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他为了研制救你的药,付出了很多...”
梅子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但他做了不可挽回的事,对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不然我想不出为什么他的墓碑没有字。”
两人相视无言。程武很想要告诉她,是自己杀了她的爱人,让她惩罚自己,但是梅子却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程武慌忙说道:“你怎么了...”
“我决定了。”
“啊!”
梅子坚决地看着程武的眼睛,说道:“我不想把自己交给员外。”
“你...”程武尚未说完,双唇已被亲吻。
鱼水缠绕,红尘醉梦,如坠云雾。明明是美丽之物,却如此令人叹惋,或者说美丽总是诞生于悲哀之中。
此番下来,程武更加开不了口,只是温柔地替她整理好衣物,梅子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淡淡说道:“谢谢你,这样就好。”
“有什么我可以为你做的吗?”程武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如花嫣红尚自留在梅子脸颊,更为梅子增添了一分妩媚。她低头想了一下,说道:“你愿意替我报仇吗?”
“你说。我必定为你做到!”程武紧紧握着她的手。
“当初我不能和他在一起,就是因为员外从中作梗。”
“你想要我对付他。”
“我要你替我准备毒药。”
“你想在行房的时候下药。”
“嗯。”
程武看着她的眼睛,发现那双眼里尽是决绝,叹道:“没问题,到那日,我会将你救出。”
“不。”梅子摇摇头,眼中再度落下泪来。
“为何?”
“如果我走了,我的爹娘必定会被他所害,所以到时候,我会和他一同把毒药服下。”
“何必呢。”
“他不在,我不愿独留。”
“你...唉,既然你已决定好了,我会替你准备。明日晚间,林中木兰。”
梅子点点头,说道:“我该走了。希望路上不要被人看到。”
“我带你走,不用担心。”程武轻声说道。
程武抱着梅子,运使逍遥步,从林中穿行而过。梅子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心底从未有过地轻松,不禁露出微笑。
“你往前直走几步就到家了,从这儿走,你不会被发现。”
梅子嫣然一笑,对程武道了谢。程武看着她单薄的背影,默默流泪,叹息一声,回到房中,倒头便睡。
不久后,郎中也回来了,他沉着脸,摇摇晃晃地走到花圃后的坟前,突然放声大哭,喊道:“徒儿啊,你如此命苦,花了性命救回的女人就要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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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员外府上,一片喜气洋洋,梅子父母穿着他们这一辈子都没有穿过的华丽衣裳,看着贺礼中耀目的金银珠宝,满目放光。大牛叉着腰睁大眼盯着搬运嫁妆的人。员外穿着大红袍子,笑眯眯地站冲着每一个到来的客人打招呼,他已经六十多了,脸上的皱纹和头上的白发都在宣示着他的年岁,为了今夜,他喝了不少“灵药”,指望能好好表现一番。
今夜,喜气洋洋。
今夜...
“梅子,你跟了我,就再也不用过苦日子啦,日后穿金戴银,鲍参翅肚,应有尽有!”说罢,员外肥胖的身子扑向坐在床上的梅子。
梅子轻轻躲开,笑道:“那我可就要享福了。”
“当然,美人儿,别的不说,先让我亲一口。”
梅子用手挡住他的嘴,说道:“先喝交杯酒。”
“喝什么交杯酒,我等不及了。”
“不行,一定要喝!”
员外坳不过梅子,只好照做。员外急急忙忙把酒喝完,又要抱梅子,却突然浑身脱了力,脑袋像炸裂一般疼痛,倒在地上双手掐着咽喉,口吐白沫,来回翻滚,闹腾了好一阵才一命归西。梅子轻蔑地看着地上的员外,从怀中掏出药丸吞下。
大牛和管家守在屋外,听屋内动静,皆露出猥琐的笑容。
有道身影悄然从窗外跃入,看着屋中二人,只见员外满脸狰狞,而梅子脸上却挂着浅浅的笑容。
屋外的二人发现屋中许久未有动静,觉得不对劲,急忙撞入屋内,却见员外肥胖臃肿的身躯正赤身裸体地躺在地上,身体已经发黑,失了性命。有道身影抱着梅子从窗户冲了出去。
“他...他...他回来报仇了!”
“大牛你瞎喊什么!”
“是他啊,神医的徒弟,梅子的旧相好,他来报仇了。”
“你没看错?”
“不然还能有谁!”
“他不是死了吗,都埋在郎中他家门前了。”
“是啊!我也看过那座坟。”
“啊呀呀,莫不是他的冤魂回来报仇了,人怎么会有那么快的动作。”
众人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管家干咳一声,说道:“谁带人去他家搜一下。”
梅子父母脸色惨白,妇人将老头拉到一旁,悄悄说道:“那郎中没骗我们,梅子果然不能...”
老头慌忙道:“嘘,闭嘴!”
见没人敢吭声,管家铁青着脸说道:“大牛,平时你不是说自己胆子大吗,你带人去搜!回来这些黄金都归你”
大牛瞪大双眼看着那盆亮闪闪的金子,恐惧抵不过贪婪,便答应了,领着几个胆大的人,手持短刀来到郎中所居住的山谷中,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已被烧毁的屋子,众人又到那座土坟处,土坟已被挖开,不见任何尸骨。
“真...真是他啊。”
“小子,冤有头债有主,抢你老婆的不是我们,你可不要认错了。”大牛大声念叨了好几遍。
“大牛,这不能再搜了,万一他计较起来就麻烦了。”
大牛踢开那人,喝道:“我又不傻,反正他们也不敢来,咱们在这等着,晚点再回去,就跟他们说我们里里外外包括方圆几里的林子都搜了,找不见人,是小子把人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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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窟中,郎中守着土坑,看见程武抱着梅子进入了洞穴。
“这是?”
“我想完成他们的心愿。”
“梅子...”
“她不会有痛苦。对不住,前辈可以责怪我。”
“员外呢,你是不是把他毒死了?”
“是。”
郎中气得跺脚,大声道:“所以你叫我离开那儿,又让我把徒儿的尸骨埋在此地,还说要等时辰,结果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风水问题。”
“这儿...很好...至少能将他们葬在一起。”
“这是梅子的心愿?”
“我认为是她的心愿。”
郎中跪倒在地,大哭起来,程武不知作何安慰,只是轻轻把梅子放入挖好的土坑中。郎中哭了一会,终于开口说道:“你走吧。”
“前辈...”
“我愿意相信这是他们的心愿,我不怪你,但也留不得你了。”
程武跪下对着郎中叩了三个响头。
郎中没有看他,只说了一句:“你前途无量,可去京城谋个出路,足可安身立命,再不可用毒害人。”
“是。”程武抹了泪,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