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该下车了。”杨开掀开马车帘子一脚,笑吟吟道。
楚怀应了一声,起身探了一个头,就被杨开抱下了车。
不心之前说是要她来着雅兴堂,今天却不跟着楚怀同往。按它的原话,就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楚怀,它得休息一天。
于是感觉被骗了的楚怀独自走上了宫里的漫漫长路,如果忽略掉杨开和宫人的话。
这皇宫,说是皇宫,却端的浩然大气,在宫墙门口就能看见用来商议政事的主殿,四脚不同于寻常的殿堂方正,反而弯曲不齐。且这砌墙的砖瓦大多是白玉制成,稍微近一些仿佛那玉都是活的,就是不是白玉,也是一些白色的石瓦,整座宫城都如永不沾染污秽一般明洁。只是,这手笔,必然不可能是皇室能有的。且离氏一脉向来节俭兼明,不会做出如此奢侈之事。那就只能是上古天地鼎盛之时所留下的了。楚怀目光扫过墙上镶在玉石的图案,更确定的内心的猜测——那是上古才有的符阵之法。
这宫内不许马车行驶,但要是单凭双脚,是得走到明年霜降去了,于是宫里专门设置了些简易的轿子,就比如楚怀现在坐的这一台:金丝琉璃塌椅底下装了块木板,在椅子前面置了张小的点心桌子,木板下面安了四个轮子,由前后四个宫人推拉着走。
楚怀坐在这“轿子”上细细打量了一会儿,转头问杨开:“这是把马车拆了?”况且,虽说是装了轮子,可毕竟是人,不是马在推拉,楚怀坐在上面,总觉得比自己走路还慢。
“小公子不喜欢吗?”杨开低声笑笑,他觉得楚怀的这个比喻形象极了:“这轿子是专门赏景用的,小公子初次来宫里,所以微臣特地安排了一下,也好熟悉熟悉宫里环境。”
“挺有意思的。”楚怀淡淡道,毕竟总不能拂了人家的一片心意:“若是能再快点就······”
楚怀这边话还没说完,杨开就立马给四个抬轿的宫人使了个眼色。
“······就好了。”剩下的三个字,被湮灭在铺天盖地的风啸声中。
楚怀整个人因为这突然的急加速贴在了靠背上,额前的碎发疯了一样的往后冲荡,她微微张开嘴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换,就被风吹的稍微有点扭曲起来。若是让旁人见了,定是要赞上一句:“好一个踏风而来的俊俏儿郎!”
待她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和内心的惊骇之后,不动声色地瞄了眼方才还在装年老体衰而此时恨不得跑到天上的四个宫人,又看到一旁一头青丝打在脸上却还是不影响他云淡风轻好似无事一般吃着绿豆糕的杨开。
“小公子,可还满意?”杨开转过头来,一张完全被头发缠绕住的脸就这样出现在了楚怀的视野中。楚怀额角跳了跳,杨开倒像是完全不在意似的,漫不经心地拨开脸上的秀丽青丝,待那双眼睛重新出现在青天之下,他才慢悠悠地放下手,正要开口说些什么,那些刚被他拂去的头发,又一次顽强不屈地铺盖到了他的脸上。
“······”楚怀默默转过头,毕竟是天子身边的亲信,还是给点面子的好:“更有意思了。”
这回杨开终于是不说话了。
等到周围的景物终于是清晰了下来,楚怀才缓缓起身,甩了甩脑袋,将方才超速行驶的不适感甩出了脑外。一旁的杨开还在拨弄他那一头青丝,也不知道一个侍卫干嘛要把自己打扮的这么精致。
四个抬轿人精神奕奕地并列守在车旁,面上自豪之前溢于言表,仿佛每一次眨眼都是在请求主子的夸奖。但四个大汉做出这种表情实在是有碍目睹,楚怀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扶着扶手从他们的另一边跳了下去。
抬头,面前屋子牌匾上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扶云殿。
楚怀:“······”说好的雅兴堂呢。
杨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整理好了仪容,见楚怀一副茫然样子,解释道:“这是九皇子的住所,殿下同小公子年纪相仿,圣上特别把两位安排在一起进修。”
话音刚落,扶云殿的大门就从里面被推开,走出来一高一矮两个人。矮的那个年龄约莫不比楚怀大多少,穿了一身玄色镶边金莲衣服,腰戴麒麟配,皮肤偏白,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飘忽了一会儿后,先是锁定了杨开,又慢慢把视线移到楚怀身上去,上下打量了片刻,竟是流露出了些许复杂的情绪。
他拽了拽身边不知高了他多少的侍女,侍女应声弯腰,就听他道:“父皇以后就让我跟那个娘里娘气的家伙一起?”
侍女无言,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楚怀,不明白自家殿下那“娘里娘气”的评价是从哪儿来的,这横看竖看,那小公子五官俊秀,气质不凡,虽是孩童,却已能隐隐窥出他将来的翩翩绝代,怎么都不与“娘”字搭边。
“殿下这么说可真是污蔑了小公子了。”侍女悄声道。
“哪里是污蔑了,他长得那么白,一点男子气概也没有!”熊孩子理直气壮。
“······”侍女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家殿下同样白皙的和小公子不相上下的肤色,不知道他是怎么说出这种损人又损自己的话的。
他们以为自己已经够小声了,的确,杨开是听不见,只能见到他们神神秘秘地讨论了大半天,可楚怀却一字不落地把他们的话全都听在耳里,记在心里了。
她活了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人因为皮肤白就说娘气,而她根本就没有理由去生气。
因为她现在就是一副真真切切的女儿身子!
这简直比一个大男人被人说不精致还让人奇怪。
杨开却终于意识到自己“接送员”身份的存在,不轻不重地咳了两声:“九殿下,是时候去雅兴堂了。”
听到杨开开口,九皇子才不轻不重地应了声,缓步走到轿子边上三两下跳了上去,上去了以后甩了甩头发,站在轿子上装作高高在上的样子看着底下的楚怀,要不是楚怀方才听了他们的话,肯定不明白金孔雀的后代九皇子这是在做什么,可她现在明白了。这小屁孩就连每一根头发都在对她说:看见没有,我这叫有男子气概。
怪欠揍的。
楚怀没理他,施施然迈了上去,绕开九皇子,坐在了离他最远的位置上。
谁知这小屁孩见她这么做法,竟是睁大了眼睛,眨眨眼看了看还在和自己侍女交代事务的杨开,扁了扁嘴,蹑手蹑脚地在另外最边上的座位坐了下来。哪里还有方才恨不得抖楚怀一身毛的气势?
九皇子坐下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不远处的假山,莫名委屈的不行。
四个抬轿子的宫人在底下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自告奋勇去把那都快和侍女谈到亲事的杨开拉回来。
座位另一边的楚怀随便拈了块糕点放在嘴里,九皇子的委屈她看的分明,却不明白这破孩子在委屈个什么劲儿。
果然,熊孩子心,海底针。
姗姗来迟的杨开一回头就看到这么一幕:小公子和九皇子都恨不得离对方远远的,各自坐在角落里,面无表情的楚怀正拿着一块桂花糕吃得正香,九皇子却是直勾勾地看着前面的空气,眼圈红红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楚怀把九皇子给欺负了。可杨开深谙九皇子脾性,见此状也只是觉得好笑。他给宫人吩咐下去,自己悠哉悠哉地坐在了两人中间。
轿子还没走多远,就见九皇子耐不住性子,把杨开拉到自己身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楚怀转过头去,耳边就是那九皇子纠结的声音:“杨大人,他知道我名字吗?”
杨开道:“应该是知道的。”他觉得将军府的人应该会把九皇子的名字告诉楚怀,可事实上,他错了。
“可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殿下就同他说好了。”
说着,杨开就要站起身,却被九皇子一把拉下来:“杨大人,你跟他说,我叫离深,让他报上自己的大名。”
这好端端的皇子,说话硬是像个山匪一样,杨开无奈,转头对楚怀道:“小公子,九皇子说他叫离深,正问小公子的名字呢。”
楚怀淡淡看了眼缩在杨开身后的离深,真巧和他的视线对上,后者连忙转开视线,装作一副不知所谓的样子。
这孩子到底在别扭个什么?楚怀心道。
“杨大人,劳烦你跟九皇子殿下说一声,我姓楚名怀。”楚怀道。
杨开闻言,回头学着楚怀的样子,对离深道:“殿下,小公子说,他姓楚名怀。”
离深:“······”
离深索性就不装缩头乌龟了,他总觉得这两个人是在逗他。
“楚怀,本殿下告诉你,别‘九皇子’‘九皇子’的叫我,叫我离深!”离深鼓起一张脸,觉得自己可威风了。
谁知楚怀闻言,却是轻轻地往他身上一扫,嘴里不清不楚地吐了个单音节,就把头往别处一偏,对着抬轿子的人说了些什么。
离深眼睛瞪的更大,可还没等他说话,就被不知从哪来的头发打在了脸上,发出了“啪”的一声轻响,之后,整个世界发出了剧烈的风啸声。罪魁祸首杨开目光漂移了一会儿,把离深脸上属于自己的头发拨回了原来的位置上。离深还没反应过来,惊恐地看着急速往后退的景物,和四个模糊不清的人影。他僵硬的把脖子转了转,就看到细心控制自己头发的杨开和眼睛下垂闭目养神的楚怀。随后,他用极快的速度镇定了下来,学着那二人的样子,对周遭的事情不理不会。
轿子又一次停了下来。
楚怀睁眼,先看了看那院子的牌匾,看到是“雅兴堂”三个字后才放下心来,起身理了理衣袖就下去了。杨开紧随着楚怀站起身了,转头想叫离深,结果才一眼,他就僵在了原地,然后慢慢扭过头,肩膀剧烈抖动了几下。
刚下轿子的楚怀听到身后动静,也转过头,就看到忍笑忍得脸都红了的杨大人,在他身后,是衣衫凌乱头发被吹的在脑袋上定型成了大公鸡冠子状表情扭曲还的离深。
好好一个孩子,就这么毁了。楚怀觉得有点可惜。
而轿子上的离深对杨开的举动和楚怀欲言又止的表情有些奇怪,随手拿出了一面镜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楚怀第一天来雅兴堂的日子,很热闹。
······
······
雅兴堂琴房内。
一个身材还没有长开的少年盘腿坐在古琴前。
书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原本少年清风般的气质突然变了变。他用手指敲了敲琴板,把“楚怀”两个字放在嘴边慢慢念了两遍。
“楚怀······怀,好一个怀字!”
楚怀,就是那个明明已经改姓被贬成官家子嗣却还是被父皇常常挂在嘴边的人!
而自己的父皇就连给他取名,都与百年前那位大能的名字相同!如果这都不算是暗示,那什么算?
少年想起来母后经常对他说的话,眼神一点点变得暴戾起来,哪里还有方才的样子?
此人,便是离云天皇后所出的嫡长子,离南。
站在门口兴致勃勃旁观离深崩溃样子的楚怀莫名感觉鼻尖痒了痒。
有人想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