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战想解释,张开嘴才发现无从开口。他要怎么说,告诉这些人是陆堪把人带回来导致现在这种情况的吗?可他们应该憎恨的,是匈奴才对。
忽然,须发鬓白的老村长冲出来喊道:“做人要行的正,要问心无愧。我们是汉人,宁死都不能与这伙匈奴妥协!”
他饶有深意看了郁战一眼。
“杀了他...”戈天鸢头也不回的说道。就好像,碾死一只蚂蚁一般随意。
村民们大惊,骚乱起来。这些年,他们中承受老村长恩惠的可不再少数,每次受了伤得了病都要靠着老村子救治。
“老实点!”一队士兵齐声大喝,他们手中的长矛同时举起,把场面镇住。
胡提亲自把老村长控制住,拔出了手中的长刀,对准了他的脑袋!
“住手!”郁战睚眦欲裂,扭头冲着戈天鸢怒声大吼。
“住手!”
几乎同时,一个三人合抱粗的大杨树后面,传出了同样的一声巨吼。一个腰腹间缠绕着绷带,其上已经渗出血迹的中年男子拄着一根木杖走了出来。他艰难的走到戈天鸢马车五米之遥,停下脚步更加艰难的说道:“戈天鸢,你要找的人是我,何必难为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呢?”
“怎么称呼?你在绣衣使者中,又是什么身份?”戈天鸢摆了一下手,胡提把视死如归的老村长又扔回了人群中。
“不愧是第一智者,果然厉害,在下绣衣使者江十二。”自称江十二的中年男子用木杖作为支点,腰杆挺得笔直。
“只有你自己出现在这里吗?”
戈天鸢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展颜笑道:“你让那个小子带着东西藏在哪儿了?”
“他往东去了,左贤王。你敢接着往东追吗?我是无力在逃了,可你也未必敢追了吧?”江十二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眉头一皱,喉咙里咳出血来。
“再往东十几里,就是你们大汉斥候队的覆盖范围内。被他们发现,我想回去确实不容易。”戈天鸢点了点头,显然对于江十二的看法很是认同。君子不立围墙之下,她这个左贤王要是在这儿出了事,那对他们的打击将会是巨大的。她,要比一张兵防图重要无数倍。
“想不到啊,号称算无遗策的戈天鸢也会认输啊。”即便嘴角依旧不停的咳出血迹,他依旧显得很得意。眼前这位以女子之身成为左贤王账下第一谋士的匈奴女人可非同一般,从来对长城没有过觊觎的元武可汗就是在她的谏言下,开始入侵长城。整个左贤王部落,也是在她的带领下,一年比一年强大。
可惜的是,元武的亲弟弟,右贤王元凝处处与她作对,甚至于不问缘由。这一次好不容易拿到了长城的兵防图,也是被他把消息泄露了出去。
“认输?游戏才刚刚开始。”
戈天鸢眉头轻轻一挑,吩咐道:“把这些村民全部带回去,把这位大名鼎鼎的绣衣使者一起带走。”
随后,她下了车,朝着郁战招了一下手,笑道:“你过来,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秋风,卷起多人世间多少哀愁。
眼前是黄沙漫天,两排士兵跟随着一辆马车,押解着一群百姓走在路上。
车门的帘子被卷了起来,戈天鸢眯着眼睛透过黄沙,似感叹似预言般说道:“距离我们踏过长城的日子,不远了。回去让王上去禀报可汗,尽早准备大战的物资。”
“那位曹将军可不好对付啊,咱们刚吃了个大亏,可汗他...”赶车的车夫不解的问道。
“曹闲野,得意不了多久。”戈天鸢淡淡的说道。
“莫非...”车夫浑浊的眼神中爆出一阵精光,恍然似有所悟的样子。
“此后静待即可。”
戈天鸢望了一眼身后即将属于她的奴隶的人群,以及被拴在马车后面的江十二,轻声说道:“一手险棋,一式阳谋,看一看哪一个更有效果。”
车夫在一旁不言不语,他眯着眼睛看着前面的路。心中确信但凡身后这位女子还在,那终有一日,匈奴的铁骑将会踏破长城,踩烂中原如画江山。也让他们的儿郎,不再受这风寒之苦。
“同样的信息由不同的人送到,效果是不一样的。而且沙场大将若是不考虑朝堂影响,则终有一日会因此败亡。很巧,曹闲野只懂打仗。咱们放在大汉朝堂上的暗棋,也该动一动了。”戈天鸢信心十足。
连带着,赶车的老人也信心百倍。这几年,只要是戈天鸢想做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失败的。这一次若不是愚蠢的右贤王插手,怎会发生如此惨败。可叹上万草原好儿郎,白白丢了性命。
“走吧。”戈天鸢放下了门帘。
“得令。”车夫咧嘴一笑,露出稀疏的几颗牙齿。
......
东山之上,重峦叠嶂之间,阳光透过密集的树木洒落在地,藏身山洞中的陆堪心中急不可耐,恨不得赶紧出去查看一下山村的情况。不过他最终选择相信江十二能救出郁战,保下村民。
“堪哥儿,堪哥儿,你在里面吗?”一个可以压低了的呼唤从山洞外传来,陆堪眼睛一亮,急忙起身。
“我在,郁战,你快进来。”
陆堪低声回应,满怀期待的看着洞口,那江十二看来还有点本事。
“堪哥儿,我...”没想到,郁战一扑进来抱头就开始痛哭起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把所有人都抓走了,说要带到草原深处做奴隶。”
“什么!怎么会这样,从这里到草原路途遥远,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们怎么可能走得到?那...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陆堪眼神中稍稍带上了一丝狐疑。
“我也不知道,是你救下来的那个人和匈奴首领私下里说了几句,他们就把我放了。”郁战茫然的回答,似乎想起了什么立即说道:“我看到那个人的手势,知道你藏在这里。我来的路上绕了一大圈,后面没人跟踪。”
“就是没有人跟踪才奇怪,他们要的东西在我手中。看这群匈奴咬死不放的样子,应该很重视才对,怎么会忽然就放弃了?这不合常理啊。”
陆堪皱起眉头,心里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可问题出在哪儿,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我...我也不知道。”郁战摇了摇头,一脸茫然。紧接着,他又问道:“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陆堪心中一叹,知晓前方其实已经没有选择。仰起头望着洞口,正色道:“咱们去长城,只有那里才有救下乡亲们的希望。但愿他们能活着等到我们,但愿。”
郁战垂下了脑袋,眼神晦涩,旋即抬起头用同样的语气说道:“一定会的,他们都会活下来的。”
“嗯!”
陆堪重重的点了一下头,朝着洞口外面走去。这一走,面向东方,却也同样危险重重。
百里路不算远,两人真要是放开了走,顶多两天功夫足够走到。劫路的山匪,溃散的匈奴,甚至草原中山林里的野兽,都有可能产生致命的威胁。
但两人都不见畏惧,出了山洞以后。陆堪开路走在前面,郁战紧紧跟在后面。
“堪哥儿。”
走着走着,郁战忽然喊了一声。右手紧紧的握着刀把,面上神情变幻不定。
“我相信你。”
陆堪调整了一下身上背的长弓,道:“赶紧走吧,我们得尽快把东西送到长城去。也许这玩意,能把乡亲们的命都换回来。”
“那为什么不直接和匈奴做交易?”
郁战疑惑的问道。
“蝼蚁和大象是做不了交易的。”
陆堪无可奈何的说道。
郁战心中长叹了一口气,加快脚步跟在了陆堪的身后。
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身后,陆堪心中一声暗叹,他实在不愿意去猜测村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只有郁战一个人上了山。但他知道,两人从小到大的情谊是真的。
此去长城,如蹈龙潭虎穴,那里是匈奴和大汉交战的核心战场,如同绞肉机一般的存在,寻常士兵在战争发起的时候,平均存活时间不会超过三天。
如此境况,背后有一个兄弟,比什么都强。
及腰的荒草,无边的旷野,两人披荆斩棘,终于在太阳落山前寻到了一处高地适合过夜。篝火升起,郁战先行睡去。两人万万不敢一齐入睡,生怕出现狼群之类不可预测的危险。于是便约好,郁战睡前半夜,陆堪睡后半夜。
篝火旁,陆堪摩挲着手中的长弓,用大拇指按着弓弦一紧一松。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眉头轻轻皱起。
微风拂过,好像大地母亲想要伸展开这个孩子的眉头。却不料,使得他的眉头皱的更紧。
陆堪起身,忽然熄灭篝火。手中捏着一根羽箭,靠着郁战的身旁,轻声说道:“有人。”
一旁,本已入睡的郁战陡然睁开眼睛,顺势握住了放在他身旁的长刀。腰肢一拧,摆出了进攻的架势。
遥遥夜色尽头,一人一骑仓皇而来。马蹄声愈来愈近,竟直直的朝着陆堪和郁战的方向而来。
陆堪屈膝蹲下,左手搭弓,右手引箭。一双眸子中,杀气腾腾。
夜幕下,荒草中,快马奔腾。
其后,随之而出又有三匹奔马,带着凛凛的杀气。
“该死!”
陆堪眯着眼睛,手中羽箭破空射出。
呼啸的风声穿耳即无,三匹奔马上一个大汉应声坠落。
不过,等陆堪捏起第二根羽箭的时候,另两匹奔马上的大汉竟然没了身影。
身后,郁战惊讶至极的说道:“镫里藏身,这是匈奴中的高手。”
“不过是一群溃散的逃兵,有家不敢回的垃圾而已。”
陆堪头也不回,捏着弓弦说道:“这一群匈奴应该是在长城上被击溃怕死逃走了,他们敢在这里冒着风险追杀的人,身份应该不一般。”
郁战闻言点了点头,他神色凝重赞同说道:“说不定是带回去能够能够抵消他们当了逃兵罪孽的人。”
“那肯定要救。”
陆堪应了一句,矮下身子,捏着羽箭朝着左面奔马马腿便射。随后抓起身旁长刀,谨慎应对冲上来的敌人。前面逃命的马匹只有五米之遥,后面紧跟着的不超过十米,俱是一个呼吸的距离。
“自寻死路的猪猡。”
从后面马匹的身下,杂耍一般现出一道身影。身上披着一层厚厚的兽皮,手中握着五尺的长矛。
前面马匹停住,传出来的竟是一个女子声音。说道:“他们是右贤王帐下乌云铁骑,你们小心。”
“小娘子,你不觉得你提醒的太晚了吗?”匈奴大汉露出狰狞可怖笑容。
“你们这群强盗,杀光了我的家人,最后连我也不放过。”女子身子软在马背上,恨声说道。
“你要是个男人,兄弟们就不追了。”
大汉笑得前仰后合,用手中长枪指着女子说道:“把你带回去献给右贤王,我们兄弟才有活路。用你们汉人的话怎么说来着?叫踏破铁鞋无觅处,柳暗花明又一春啊。”
“你做梦,我赵家女儿,怎会受尔等蛮夷侮辱。”
马匹上的女子强行坐直了身体,怒目而视。道:“你死了这条心吧,你们能带回去的,只有尸体。”
这时候,陆堪才看到女子的面容。当真倾国倾城,眉是远山眼含春。樱桃小口不点而赤,粉红的玫瑰紧身袍破烂不堪,幸好腰间有金丝软烟罗系成的蝴蝶结遮盖了一下。
再回头,看到山坡下面又上来了几个人。看样子应该是没有马匹,从远处跑过来的。他们还抬着一具尸体,一根羽箭穿破喉咙的尸体。
“小子,你倒是好箭法。让我试一试,你的近战,是不是也有这么强。”
匈奴大汉表情愈加凶恶,挥手吩咐道:“杀了他们。”
“遵命。”
身后几个握着长刀的匈奴士兵几乎同时举起,朝着陆堪扑了过来。
陆堪长弓垂落,抽身后退,避开这一拨攻势。
另一侧,郁战握紧长刀,扑了上来。
他们两人向来分工明确,郁战身强体壮负责正面对敌牵制。陆堪神箭无双,负责游走战场箭箭致命。
眼前的匈奴士兵危险性极大,今日的局势更是九死一生,可越是如此境地,越是要临危不乱,平日里最熟悉的方式在此时依旧是最好用的方式。
千锤百炼,顽铁成钢。
“堪哥儿,看你的了。”
郁战扑进人群,手中长刀一招力劈华山。
陆堪拉开三米距离,沉声道:“放心,三年前杀得老虎,今日宰几个人又有何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