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也想吐——吐血。
人心善变，纵是神仙，也不敢说能十足把控。
“看你也是个稳重的成熟人了，怎么心境还如此浮躁……俺把天慧给弄丢了？不能吧……再看看，实在不行……”
它的念头一闪而过，沉寂下去。
……
天光朗朗日正明，喧嚣阵阵人偕行。
阳信县不大不小，城内也有几百户三四千人居住，再加上进出的车马乡民人等，声浪传到陆铭暂时停留的小院时，仍能听出热闹来。
他还没弄明白自己能被看见是什么原因，自不敢在大白天的街巷里行走，恰好道文玄妙，他便在院中选了个视线狭角蹲着，把顺眼的符文挨个体悟了下，最后选了像手舞足蹈的人的扭曲符文，将意识沉浸进去。
天高地阔，土坛高耸，群祭舞颂，其音质朴，浩浩渺渺，渲染万物……
……
咯吱——
对开木门被大力推开，王善人唉声叹气地进了自家宅院。
王娘子尾随其后，跟进宅门后便随手将门掩上，方转身温言相劝：“相公何需如此，三年不赋今才二年，武定的老爷也怕圣人责罚哩。”
“从被迁来，家头就耗费颇丰，十五亩新垦地勉强够嚼用，余银支应昭儿三人束修笔墨尚艰，又来传言以银抵折……这世道……”
王善人坐在院中长吁短叹，他娘子也愁进项少开支大，想了又想才道：“隔院荒置可惜，眼下也有人家才迁来尚无着落，何不收拾妥当凭出去得几个银钱？”
战乱刚息，山东死逃者无数，城郭空置，田荒地广，当今圣人下昭迁移，除了相连几省移民，尚有南方移民陆续赶来。
王家原籍山西，离山东近便迁移得早，加上一路打听，直接选了离京近本地人少的阳信安家，思及膝下有三子，夫妇二人又咬牙置办了两所四合院，修缮一新后自家住了一院，还有一院空置着等大儿成亲时做婚房用。
如今为了多得几个银钱，不得不先把新屋往外凭，夫妇俩都有些不舍。
“眼下也只得如此哩……”
善人思来想去，好营生难去寻摸，凭资倒是举手可得，遂振作精神对他娘子说：“那为夫去看看妥当否，毋须整理明日便托中人说合，娘子先歇歇再置食。”
王娘子应了，目送他取栓出门，方自行进屋喝水歇脚去了。
王善人出门左转，悠悠走了十来步，便到了隔壁宅院门口，慢吞吞取下腰钥开锁，铜锁久未上油有些涩滞难开，他费了点力气才扭动取下。
推门进院，才迈了一脚踏进门槛，半边身子尚在门外，王善人就觉眼前一花，自己居然站到了荒郊野外，草密林远，一座高大的梯形土台直直矗在他眼前，台上还有粗犷嘹亮的歌声传来……
善人骇了一跳，往后直退，冷不防的脚下一绊又差点跌倒，一惊回头，却是个赤身露体的光头汉子盘腿坐在地上，挡了他退路。
他不敢细打量，怕伤眼，先自掩面侧身几步走开背转身，方道：“在下孟浪了，还请兄台恕罪！”
陆铭正沉浸于先人颂音的撼天震地苍凉高远中，突被人一碰，已自心无旁骛中退出，此时睁眼循声看去，见是个灰衫束发的瘦削男子背身站在一旁，还有个虚影的矮小佝偻老者跟男子背靠背站着，满脸皱纹笑成朵菊花地看着自己。
他心中惊疑，站起身来出声反问道：“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
王善人不敢回头，只呐呐道：“在下正往家院中走哩，一推门就来了此处，不防惊扰到了兄台，对不住对不住……”
他还欲再道歉，生怕陌生汉子发怒，却被陆铭随口接话打断，“哦，没事没事。你家在哪儿呢？”
“在下济南府阳信县人。还请教兄台，此是何处？在下可能归去？”老老实实说到最后，王善人的声音里已满是殷殷期望。此地来得诡异，还是速离为上。
“嗯？阳信？”陆铭心中一跳，不答再问：“你家挨着城墙边的？”
“啊正是，兄台可是知晓在下该如何回返？”王善人惊喜回头，一眼望去又赶忙面红耳赤地转开，欲言又止，止又欲言，一时间颇为犹豫踌躇。
陆铭尚不觉自己在光腚遛鸟，还坦坦然地道：“大概知道，”他往男人身后一指，“你大概是被你家祖宗坑进来的，问他不就知道啦？人就站你背后呢。”
“啊？！”
王善人吓了一跳，身子一僵，缓缓侧头后望，没见着。
他的视线又慢慢下移，然后果见一颗扎方巾的虚幻头颅在他肩下。
腿一软，王善人欲倒不倒地强撑着，目光发直声音虚颤：“祖宗……在……在山西哩……他……他……”
一连串的受惊过度，他再也承受不来，语不成调音不连贯，在旷野祭歌的映衬下，近乎无声。
陆铭看看笑容收敛面现不悦的老者，再看看被吓得不成样子的瘦削男人，不由侧目斜睨：“坑吓孙子很好玩啊？”
他一步跨上前，探手捉肩稍一用力，便将老者拎到自己身边按住，又问：“乱来很好玩啊？”
老者骤然被捉，不由扭身一挣，却没挣开，当即便愁眉苦脸地朝着僵直的王善人“啊啊”直叫。
王善人眼神发虚，好一会儿才聚拢了视线醒过神来，这才看清楚虚影的面目，顾不得旁边那人的有伤风化，既然站不住身索性顺势软跪在地：“太爷爷？！”
“啊，啊啊，啊啊啊——”
老者被按着脱不了身，只得挥臂乱舞张嘴连串急叫，很有些气急败坏。
王善人不解其意，莫名其秒之下甚是心虚，险些急出身汗来。
“哦，他在骂你不孝，喊你救他呢。”
陆铭看得发笑，忍不住出声提醒。
“哦哦……”王善人喏喏应声，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助祖宗脱身。
无论老太爷能不能带他回去，做曾孙的也不能不管。
然那汉子高大壮实，赤身之上尽皆精肉又实不能敌，急中生智之下，他脱口就道：“在下王三善，字守仁，有时也被人戏呼王善人，不知兄台贵姓高名，如何称呼？”
“你叫我老陆吧。”
“好的陆兄，”王善人点头应是，又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陆兄，可需小弟脱衣相赠，以蔽贵体？”
“嗯？”
陆铭一呆，垂头见鸟，登时双手奔鸟而去，夹臀弯腰曲膝：“嘿！小子灵性！有前途！”
老者脱身而逃矣。
王善人冲着陆铭憨憨一笑，“谢陆兄夸赞，实不敢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