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们一边离场,一边三个两个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彼此交换着复杂的感想。
“我以为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南来老弟。”老白走到南来风面前,用失望的语气问道,“或者说至少不是站在老瑞那边的。”
面对老白的苛责,南来风并不生气,他把老白轻轻拦住,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只要你的理想是崇高的,白老哥,我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
他停顿了一下,给了老白一个鼓舞的眼神,但又用遗憾的语气接着说道:“但是刚才大势已定,你没看到吗?如果你至少有八票,我可以考虑帮你努把力,可惜,只有七票,就算加上我,又有什么用呢?”
“也许你投票了,就会有人追随你呢!”老白对南来风的说法并不买账,他进一步埋怨,“你可是左政官,你的言行可以影响很多人!”
从他的语气里可以听出,他认为眼前这个左政官今天太低调,没有表现出和他地位相配的英雄气概,如果今天自己的表现好比野马,那南来老头你今天只能算个地鼠,连头都不敢露。
这话如果说与一般人听,足够让他产生羞愧和自责,但南来风是个冷静的老头,他并不对自己今天的表现感到不妥,他轻描淡写地回应道:“也许吧,也许会有人,也许不会……”
老白用凝重的眼神望着他,气更加不打一处来:“你就这么漠不关心吗?这可是一项大动议,没有众志成城的力量是办不成的,难道你就不打算在你的任期内做出点轰轰烈烈的事情来吗?”
南来风微微一笑,用他舒缓而充满敬意的语气回答他道:“白老哥,我希望我也拥有你这样的热情,可惜,天性是学不来的,我注定是个了无生趣的老头……”
说完,他挥手致意,就此别过。
而老白,除了带着他那糟糕的心情离开这个鬼地方外,还能做什么呢?
他闷闷迈过会议厅外的走廊。走廊的地面上铺着柔软的地毯,温暖而舒适,但老白觉得这走廊今天格外长,他将步伐赶了又赶,还是觉得走不到尽头。
冤家路窄,在楼梯边,老白碰上了刚和人交谈完的主政官阁下。
老瑞此时的心情比在会议厅里时舒畅多了,看见老白走过来,他用胜利者的姿态调侃道:“看来你的联盟不够牢靠,右政官,也许下次你做出这么惊天动地的举动之前会先学好数数。”
没有什么比落井下石更让人恨的了,老白并不想和他攀谈,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打算冲下楼梯。
但他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又回过头来,用咬牙切齿的态度跟老瑞说:“这事不会就这么完了。”
不会就这么完了?你还能怎么样?老瑞高傲地把头移到一侧,摆出不屑一顾的姿态。
而老白明显意犹未尽,他双目里还在闪闪发光,他说道:“别忘了,我还有‘请愿动议’!”
“什么?”老瑞满脸诧异,“你是认真的吗?”
老白的脸上布满了不服输的攻击意图,毫无疑问,他是认真的。
没错,根据元老院章程,即使没有常务元老会的支持,仍然有一种办法让动议案进入元老大会的表决议程,那就是“请愿动议”,即元老院里任何一个元老都可以以个人名义替人民发声,在元老大会上提出设想,要求全体元老表决,前提是会场外得聚集了一大帮老百姓呼吁这个事情,即所谓的为民请愿。
然而,这种东西只是作为完善民主章程的补充条款而存在的,其装饰作用远大于实际用途,从来没有人用这种方式请过愿,因为那代表着常务元老会与个人元老之间出现了鸿沟,这将是很不和谐的声音,被视为引起动荡的因子。
“你疯了吗?”老瑞喝斥道。
老白头脑中的执意让他容光焕发,他越来越确定他应该做什么,他告诉老瑞:“时代的洪流是不会被个别人的意志阻挡的。”
“停止你那愚蠢的行径吧!”老瑞的语气非常愤怒,“三百人的元老院可不是你的家丁,绝不可能有半数人跟你一起疯,这可不像你收买几个常务元老那样简单,你得到的将只有嘲笑。”
“是吗?不试试怎么知道?”
老瑞摆出非常严肃的面孔:“听我说,老白,将闹剧终止在今天的会议上,好吗?”
老白并不打算领情,对于老瑞的奉劝,他只恶狠狠地甩下一句“咱们走着瞧”,便充满斗志地转身离去。
老瑞竭力保持着主政官的风度,用压抑着怒火的眼睛看着老白下楼去。他深深体察到一点:这个人已经失控了。
*
磐石议政院是一座古朴、磅礴的建筑,它用磐石人引以为傲的大青石砌成,虽然层数不高,但十分庄重、威严,尤其是正门前的那几十级台阶,令观者肃然起敬。自立宪之初起,这里便是磐石国的权力中枢。修建之时,为了彰显民主调性,它没有设置幽深的院墙作为前障,它的主楼直接与街道上的广场相连,便于在元老大会时元老们能倾听到广场上老百姓的呼声,也让老百姓更靠近他们爱戴的元老们。
然而,这种设计对于负责保卫元老安全的卫士来说,却很讨厌。每当召开重要会议的时候,石心骑士们就要在广场上值守,以防止一些莫名其妙的市民做出出格的事情来。这些石心骑士们个个都身穿紧凑的幽蓝色制服,制服上有金色丝线镶饰,宛如夜空中的繁星,此外,他们肩上统一披着玄青色的短披肩、腰上统一别着银色的骑士手枪、腿上统一穿着黑色的修身长裤、脚上统一踏着锃亮的短靴,这身打扮让他们具有极高的辨识度,可以令市民看见后远远躲开——要知道,这些家伙可不是好惹的,他们可是拥有‘元意’力量的元老院禁军。所以,没有哪个没头脑的老百姓会在他们在场的时候靠近广场,平常热闹的广场此刻异常空旷安宁,只有这些石心骑士们在三三两两地巡来游去。
正午的太阳无情地照射在广场上,广场上一棵树都没有,这让值守的骑士们倍感疲乏。个别家伙百无聊赖,悄悄靠到建筑物一角的树下躲懒。
树荫下,年轻的骑士像沙漠里的旅客奔进了绿洲一样,帮不跌地解下肩上的披肩,又松开自己上衣最上面的两粒扣子,用披肩使劲对着自己脸上扇风,嘴里还嘟哝着:“可恶,会什么时候开完?”
与他一同到这里躲懒的老骑士并没有作答,他坐在树边,点燃了一支烟,他深吸了一口,仰面朝树上缓缓吐出,烟圈顺着树枝飘然而去,这一刻,老骑士觉得颇为惬意。
年轻骑士冲他喊了一句:“嘿,老凡,团长不许我们在执行公务时抽烟。”
老凡没有理会他,只哼笑了一声,又吸了一大口,随后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团长?我在边境历经生死的时候,西勤小儿还不知在哪摸鱼呢。”
年轻骑士也只是悯然一笑,便继续自顾自地扇起风来。
回味了片刻,老凡又接着唠嗑:“不过我承认他老子是一条汉子。”他吐了一口烟,不紧不慢地说:“当年老西勤一个人对干四个雪原人,要知道,雪原人个个身长两米,而且比我们强壮得多……”
年轻骑士立马投来好奇的目光,期待接下来的精彩故事。边境战争发生在二十年前,这些毛头小子哪里经历过那些惊心动魄的事情。
然而老凡并没有什么精彩故事可讲,他用平淡如水的语气叹了一声:“可惜,他最后被那几个杂毛撕成了两半。”
年轻人听了之后,先是一愣,紧接着用怀疑的语气问道:“你是说,一个拥有元意力量的石心骑士,敌不过四个雪原人?”
老凡冲他一笑,没有回答他的疑问,他只告诉他:“年轻人,你的路还很长。”
当他们享受着这正午时光的时候,议政院大门传来一阵嘈杂声,打破了广场上的宁静,常务元老们一个一个走下议政院的台阶。
“散会了!”对骑士们来说,这意味着可以按时吃午饭了。
西勤朗云斯已经在一楼大厅恭候多时了,他的制服是黑曜色的,披肩比其他骑士宽大一些,上面镶着红色星石图案,这些是他作为团长的特有标识,他脸上棱角分明、意气风发,作为立宪以来最年轻的石心骑士团长,三十六岁的他已经记不清是第几十次在这里值守了。急冲冲的老白和慢悠悠的其他元老都已经从他面前走出去了,看来今天主政官将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看到圣瑞法祖满脸乌云地走出来,他恭敬地迎了上去。这位主政官用并不逗乐的语气朝他说道:“有人刚刚想端掉你的饭碗,团长大人。”
朗云斯并未直接回应这个不冷不热的调侃,他关切地问道:“听说刚才的会场上很激烈?”
老瑞转过身子,正正地面朝着他,问道:“刚才会议上争论到一个问题:石心骑士到底是国王的骑士还是元老院的骑士,我想问你,朗云斯,作为石心骑士团团长,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朗云斯也正正地面朝着老瑞,用十分肯定的语气答道:“我至始至终都是您的团长,主政官阁下。”
老瑞严肃的面容里露出一丝笑意,他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在朗云斯的陪同下,老瑞走出大厅,他望着那些正走下台阶的老头们——尤其是那个远远离去的老白的背影,他嘴里念道:“我恐怕再任由这些人胡闹下去,这个国家就要出问题了。”
朗云斯也望向老瑞的目光所去之处:“听说刚才右政官的议案只差两票……”
“哼,他还有招呢。”说到这里,老瑞的脸上充斥着对老白的不耻。
朗云斯疑惑地站在一旁望着老瑞。
“他扬言要使用‘请愿动议’。”
“什么?他疯了吗?”朗云斯显然很惊讶,就跟老瑞刚听到时一样。
“他可不疯。”老瑞那颗阅历丰富的大脑已经给了他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开始缓步迈下台阶,朗云斯则紧随其后。
老瑞保持着他端庄的主政官的下楼姿态,高头正目平视前方,嘴巴里碎碎喃语道:“这恐怕只是他的一个伎俩,换届大选在即,无论成功与否,这个举动都会为他争取到更多筹码和关注……”
听了主政官的剖析,朗云斯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并跟紧老瑞的脚步。
老瑞接着说道:“我能否成功连任,就看这个老头能否停止闹腾了。”
作为主政官的忠实部下,朗云斯当然不希望老瑞担心的情形发生,他问老瑞道:“我们需要采取措施吗?”
老瑞停下脚步,转过脸来,反问他道:“你说呢?”
他盯着朗云斯的眼睛,停留了片刻,没有进一步做具体指示。朗云斯也没有张嘴作答,他接受到了那眼神中的信号,他俩都不必再说,各自心领神会完成了任务交递,便继续朝台阶下走去。
老瑞换了个话题,关怀地问道:“你的人都还好用吗?”
朗云斯摇了摇头,自嘲般答道:“那些老爷子还有公子哥?你知道的,我这个年纪,作为团长……”
“我知道你有压力。”老瑞打断了他的困惑,作为朗云斯的坚实后盾,他必须给他一个坚定的鼓舞,“同时你也要知道,你所得到的支持也是前所未有的。”
“这正是我工作的动力,主政官阁下。”朗云斯赶紧收拾起他那不该有的低落感。
老瑞边走边补充道:“多招纳点新成员,得培养自己的人,那些不中用的,供着就好,得用自己的人办事,明白吗?编制手续方面你不用担心,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
“已经在照您说的做了,新一批见习团员这两天就能到位了。”与主政官交谈过后,朗云斯又对自己的工作信心满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