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烟来的比贺然想的还要快,进屋时俏脸上犹带着笑容,见过礼后她迫不及待的铺开那幅画开始了一连串的提问。
贺然早有准备,再次抬出了那位无所不能的师傅,林烟听的艳羡不已,唏嘘过后就要跟他学艺,贺然稍加拒绝,她就撒娇耍赖的歪缠起来,全无了往日的才女风范。
才女风情虽妙,贺然此刻却无心戏耍她了,随意教了她一些基本技法让她慢慢练习,林烟欣喜不已,兴致勃勃的拿着眉笔画了起来。
贺然心不在焉的在边上看着,偶尔提点两句。战鼓声传来时林烟手中的眉笔堪堪用完,她停下手看着贺然道:“敌兵开始攻城了?”
贺然点点头,门口传来军校的禀报声:“禀军师,贼兵攻城了!”
贺然平静道:“知道了,你回去告诉左将军,我与才女正在饮酒论画,若无大事不必再来回禀。”
外面的军卒愣了一下,才答应着去了,林烟咬着樱唇看了贺然一会,朝外面吩咐道:“绿墨,回府取几支眉笔来。”
“几支眉笔?!小姐要那么多眉笔作什么?敌兵攻城了!”绿墨的声音透着慌张。
“去取就是,越多越好!”林烟不悦道。
“不愧是才女!”贺然笑着挑起大指。
“你能谈笑用兵,我就能临危学画!”林烟俏皮的仰起下巴秀眉一挑道。
“好啊,饮酒助兴如何?”贺然收起那些画稿笑着问。
“甚好!”
二人对饮了一樽,贺然笑道:“若城破,我们当邀明河公共饮三樽,不知他是否有这雅兴。”
林烟放下酒盏,盯着贺然道:“你此刻引我来学画当是别有用意吧?”
贺然边替她满酒边道:“你们都说我是名士,在大兵摧城之际我自然要做些雅事才不负大家期望,想来想去没有比和才女饮酒作画更雅的了,日后传扬出去可算是一段佳话了,望才女成全!”
林烟轻轻哼了一声,道:“我虽不知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但乐于奉陪!”
绿墨送来眉笔后,二人边饮边画,林烟越学越有趣渐入心无旁骛的境地,贺然则是心浮气躁到傍晚时分嘴中已起了燎泡,可表面还得装着谈笑风生,这罪可算是受大了。
晚饭时分,舍陵亲自跑来,贺然见他胳膊上带了一处箭伤,满身满脸都是灰土血污,关切的问道:“你的伤势如何?”
舍陵抬了抬胳膊,毫不在意道:“无妨,射的不深未伤及筋骨。”
“那就好,将军辛苦了,且饮一樽!”贺然递过酒樽。
舍陵道了谢,一饮而尽,他擦了擦嘴角皱眉道:“军师的奇兵可有消息了?我刚去了趟北城,对岸灯火通明正在连夜造船,估计明后日就要渡江了,前面倒还能支撑得住,这后面实在让末将放心不下。”
贺然笑着又给他满上一樽酒,微微笑道:“将军只管全力以赴的抵挡明河公吧,后面交给我就是,再饮一樽就去歇息歇息吧,一会我与你一起去城头听歌。”
舍陵见贺然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悬着的心多少安稳了些,饮了酒,转向林烟道:“才女若无事不妨也去听上一听,战地放歌只有咱们军师才做得出来!”
林烟不解的望着贺然问:“谁要唱歌?”
贺然冲舍陵挤了挤眼睛,笑道:“我嫌两军厮杀太过无趣,特意安排了一些歌舞,边打边听小曲这样就有意思多了。”
林烟对贺然撇了撇嘴,低头又画了起来,舍陵好奇的看着林烟画出来图形,惊讶的问:“才女怎么用眉笔作画?这是什么画法?”
贺然推了他一把,笑道:“才女兴之所至,独创了这新奇的技法,快去歇息吧,别扰了才女的思绪。”
舍陵抻着脖子又看了一眼林烟身前的画纸,才一头雾水的退了出去。
熬到半夜时分,贺然实在是坐不住了,一刻未停的战鼓声敲得他心烦意乱。
“画了这么久手也该累了,我们出去转转吧。”他笑着对林烟道。
“也好。”林烟放下眉笔活动着手腕,眼睛还盯着画纸。
“画的很好了,才女悟性极高,用不了多久就能出师了。”贺然替她披上貂裘。
八辅城灯火通明,搬运军资的民众往来穿梭,喧闹声与远处的厮杀声混成一片,那种紧张的气氛令人心慌,贺然背着手带着林烟悠闲的登上了北城头,遥望着对岸连成一片的灯火,他已经没了说笑的兴致。
“一会谁要唱歌?”林烟平淡的问。
贺然如实作了讲述,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对岸。
“亏你想的出!”林烟轻轻的笑了一声,又问道:“密离若不来帮你怎么办?”
贺然看了她一眼,然后伏到她耳边道:“那我们就逃走。”
“什么?!你要……”
贺然迅速的捂住她的嘴,回头命侍从们退远些,才低声道:“不可声张,乱了军心就我们就完了!”
林烟等他松开手后低声道:“你这算什么?你就是这么当军师的吗?”
贺然苦笑道:“我又不是神仙,手中就这么点兵马,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埃”
“那……那你让我呆在你身边,就是为了带我一起逃?”
“嗯,我不想看到明河公把你掳走。”
林烟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她沉默了一会,忽然淡淡笑道:“世人皆言贺军师百战百胜,用兵如神,今日我算是领教了。”
贺然来到南城时,叛军的一轮攻势刚被击退,城头已被鲜血染红,他扒着垛口向下看了看,只见城下尸体堆积如山,冰封的护城河都被填满了,不少受伤的敌兵还在哀嚎着往回爬,那景象惨不忍睹。
舍陵凑到贺然身边低声问:“发讯号让外面的降卒唱歌吗?”
贺然听着敌营传来的隆隆战鼓声轻轻的摇了摇头,“时机未到,敌兵锐气尚在,发现降卒必会攻上山去,明日再说吧,记住,天亮前城头不可留一个受伤军卒,要让敌兵认为我们充足的兵力可以轮换守城,必要时可派些伤病把北城的军卒替换过来。”
舍陵口中答应着,脸上却露出沉吟之色,迟疑道:“入夜后,敌兵的这几轮攻势明显弱了许多,会不会是军心已然动摇了?”
贺然闻言一愣,盯着敌营绵延的灯火看了一会,低声道:“没有马嘶之声。”
舍陵把目光投向敌营后方,敌军的骑兵护着步兵扎下营寨后就撤到了后面,意图自然是防范后面的偷袭,他侧耳听了一会,喃喃道:“这鼓声太大了,会不会是遮掩了马嘶声?”
贺然凝神又听了一会,沉声道:“他们攻势弱而战鼓响,其间必然有诈!”
“军师之意是……”
贺然脸色逐渐变了,果断道:“敌军应是抽调人马去伏击我们的援军了,快,多派几拨人,扮作逃难之人偷偷溜下城去,迎着我们援军的来路去报信,让老将军谨防伏兵!”
舍陵顿时就明白过来,派了一个得力的偏将立即安排人去报信,偏将走后,他不安的对贺然道:“现在去报信不会太迟吧?唉!我方才怎就没想到呢!”
贺然此时已稳住了心神,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老将军戎马一生,怎会轻易中伏呢,不会有事的,叛军此举恰恰表明我们的援军即将到来了。”
舍陵兴奋的用力点了下头,伏在贺然耳边道:“敌军现在营中空虚,末将想趁机去劫营。”
贺然低头沉吟了一下,摇头道:“将军不可有贪功之心,叛军抽调人马去伏击老将军只是我们的猜测,并无实信,他们也可能是故布疑阵,为的就是要引我们去劫营,这一点不可不防,我们还是谨慎为好,只要我们多坚守几日,老将军的援兵就到了,此时犯不上冒险出击。”
舍陵望了一眼敌营,心有不甘道:“我看他们多半是去设伏了,末将不是贪功,实是机不可失啊!”
贺然断然道:“我意已决,将军不要再言劫营之事!”说完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胳膊,带着林烟下城去了。
一路上贺然都没有说话,回到军师府后林烟好奇的问:“你是如何想的?叛军是去伏击老将军了呢,还是要诱我们出城劫营?”
“我不知道。”贺然干脆的回答。
“哼,不愿说就算了。”林烟撇嘴道。
“不是我不说,是真不知道,二者皆有可能。”
林烟眨着眼睛想了一下,凑近贺然道:“既然如此你不如让舍陵冒险一试,反正此城危在旦夕了,不妨碰碰运气,或许真能擒住明河公呢!”
贺然咧嘴道:“万一运气不好呢?去劫营的人可就都回不来了。”
“那你为何不想想,如果密离不来,援军再遭伏,我们纵能多守几日又有何用?与其这样还不如放手一搏呢!”
贺然微微晃动着身子,目光越过林烟的肩头望着挂在墙壁上地理图,淡淡道:“还不到放手一搏的时候,墨琚行事谨慎,理应不会遭伏的,至于密离嘛……,哼,再敢跟我耍心计,我来日必踏平朔国。”
“来日?来日你若有还命再发狠不迟。”林烟撇嘴道。
“看你毫无惧色,难道真的不怕死吗?”贺然斜眼看着林烟。
“若两个军师都保不住我的命,那我还有何怨?饮酒论画的雅事已然作了,再添一段双双殉城也无不可,哦,不对,应是携手潜逃,不过这似乎就算不得佳话了吧。”
“你看你现在牙尖嘴利的,哪里像什么才女?”贺然不屑道。
“你看你现在心无定数的,又哪里像什么神奇军师?”林烟反唇相讥。
“我何尝心无定数了?笑话!我心中安稳的很!眼前这点危难算得了什么?我自有良策应对!”贺然不甘示弱的摇头晃脑道。
“少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我算知道你的底细了!”林烟掩嘴娇笑道。
“你当我什么都告诉你了?哼!本军师……”
贺然刚作出神气十足的样子,席群猛的闯了进来,喘着粗气道:“不好了,对岸灯光大盛,看样子是要渡江了!”
“啊?!”贺然脸上的笑容立时就凝固了,再也不顾的军师形象,他匆忙拉起林烟道:“快!咱们出北城,什么都不要带了,船里已预备了应用之物,我们得抢在敌船到来前离开!”
林烟来不及多说,就被他拉着跌跌撞撞的出了门,走到街上贺然脸上恢复了平静,但脚步丝毫不慢,不知出了何事的绿墨不停向林烟追问着,林烟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来到城门口,贺然高声喝令守卒开城,守城偏将一边命人打开城门,一边道:“军师,末将正要派人去禀报……”
贺然挥手打断道:“我知道了,不必多说!”
城门刚刚开启,贺然就快步走了出去,当看到映红半条江水的火光时他不禁愣在当场,随后出来的林烟等人也愣住了。
这哪里是“灯火大盛”简直就是烈焰飞腾啊!贺然马上就明白过来,看到刚才那个偏将带人跟了出来,他急忙高声道:“快去备酒,我要在船上饮酒庆贺!”
偏将见他神色缓和了,凑过来问:“可是军师的奇兵在烧敌船?”
“哈哈哈,正是!”贺然望着火光开怀大笑道。
“军师真是用兵如神,末将这两日都快担心死了,这下可好了!”
“去备酒吧,命军卒们也饮几樽,然后你带人去帮左将军守城,这里留一二百士卒就可以了。”贺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急忙收起了狂喜之色,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
“是!不过大人,末将斗胆想请大人移到城头饮酒,对岸此刻大乱,万一有贼兵瞎闯过来恐伤了大人。”
贺然何尝没有顾虑,只是自己急匆匆的跑出来,现在再去城头难免会惹人生疑,只得硬撑道:“千军万马我犹不惧,区区散兵游勇能奈我何?我出城来就为泛舟饮酒的,不要啰嗦,我饮几樽尽了兴就回来。”
林烟在旁边眼巴巴的看着贺然,现在她终于知道什么叫厚颜无耻了。
贺然没让那个偏将过多担心,他在船上没呆多久就回来了,看神色似乎是已然尽兴了,其实他哪里知道,就算不担心敌方的散兵游勇,贺然也受不了林烟那古怪的神情了,所以当她提出要回自己府上时,贺然毫不迟疑的就答应了。
这一晚贺然睡得异常乡甜,转天一大早他神采奕奕的登上城楼,将士们望向他的眼神中更多了几分崇敬。
舍陵离老远就跑过来,施过礼后不无抱怨道:“大人啊,你瞒的我好苦啊,要早知有密离军师相助,我何须整日提心吊胆埃”
“哦?才女告诉你了?”贺然笑着问。
舍陵咧咧嘴,道:“快别提才女了,她厌烦我还来不及了,密离军师昨夜就派人过江传信来了,因大人睡前命人不可打扰,是以报信之人才找到我。”
“他说些什么?”贺然悠闲的问。
“密离军师此番带来了一万精兵,昨夜趁敌不备烧了战船,又伏兵于城侧,趁城内敌兵出城救火之时巧夺了六辅城,他让我们不必为城北之敌忧心,还说平定叛军之后要亲自来会大人。”
“有密离军师守江北,我们当然不用担忧了。”贺然对舍陵眨了眨眼睛,笑的很无赖,“他想见我,我却不愿见他,他若来了你就代我转达谢意吧。”
“大人为何不愿见密离军师?”舍陵奇怪的问。
“呃……此时说来话长,日后闲暇了再说吧,昨晚战事如何?”贺然岔开了话题。
“我等尊军师号令,对城下高喊‘朔国出兵,已收六辅’敌兵闻讯后在未攻城,哈哈,明河公当自知已到穷途末路了。”
“只盼老将军早些到来才好。”贺然望着远方似是在自言自语。
“我也在担心老将军,他们要是中了伏兵我们可就……。”舍陵忧心重重道。
贺然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身边的将士,舍陵意识到言语有失,急忙闭上嘴。
“老将军纵迟来几日也无妨,敌军粮草这一两日就该告罄了,饿也能饿死他们!”听了贺然的话,那些将士刚刚皱起的眉头渐渐舒缓开了。
贺然见舍陵似有自责之色,遂笑着对他道:“难得此刻这份清静,你我在城头共饮几樽如何?只当是提前为将军贺功了。”
舍陵嘿嘿笑了笑,转头对亲兵喊道:“酒来!”
“抬几案来,我们慢慢喝,明河公害的我们连日辛劳,正好气气他了。”贺然朗声道。
众将士轰然而笑,不一刻酒菜摆下,二人对坐而饮,三樽酒下肚,一个偏将凑趣道:“若再奏些弦乐保准把明河公气的吐血。”
“好啊,找几个乐师来!”贺然本就是要借此提高士气,这个提议正中下怀。
弦乐声想起后,舍陵小声道:“这种雅事也只军师能做的出,嘿嘿,末将这粗鄙之人陪坐倒嫌煞了风景,要不要请才女也来饮上几樽?”
贺然差点把口中的酒喷出去,连忙摆手道:“不不不,男儿狂饮沙场,酒醉高歌方才痛快,加她一女流倒不便了。”
舍陵本想借机多看几眼美女,听贺然这么说不禁稍有失望,但也生出了几分豪情,他高举酒樽,高声道:“好!能在军师帐下听命,乃末将之幸,我代将士敬军师!”说罢一饮而荆
酒至微醺,贺然不敢再饮,止住弦乐后,他起身对着将士们放声道:“今日暂且作罢,擒了明河公后,我与兄弟们不醉不休!”
将士们还从未见过这样有趣的军师,这样别出心裁的酒宴,群情激昂之下大感意犹未尽,呼喊声响彻四方。
贺然笑着刚要离去,一个小校忽然高声道:“远处起尘烟了!”
众人极目远望,远处果然起了征尘,贺然的心提了起来,尽管他十分信赖墨琚,但兵无常形,谁都有可能犯错误,叛军若真的伏击得手,必然军心大振,八辅城就万难守住了。
尘头越来越近,逐渐的已能看清明河公的旗号,贺然紧张的注视着那片尘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