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然还欲推辞,却被齐宁强拉着出了门,有侍从在旁,他不敢再抗拒,只得苦笑着上了车。
林家宅院占地颇大,气势恢宏的府门彰显出其显赫的地位。
下车后,齐宁唤过一个亲随,让他持名刺前去通报,贺然听他吩咐亲随是求见才女,忍不住皱眉道:“林家既是功勋之家,你身为命官,到此理应先拜见这里的宗长,直接求见才女不合适吧。”
齐宁低声道:“其父不见外客久矣,来此的都是直接求见才女。”
贺然轻轻“哦”了一声,此时一个衣着光鲜的少年垂头丧气的从角门走了出来,齐宁拉了拉贺然衣袖,道:“看,这人肯定没能见到才女。”
贺然还未答话,一个翠衣丫鬟走了出来,对齐宁拜了拜,道:“静廷侯请进。”
贺然暗自咧嘴,这林府果然了得,那么大的静廷侯来访,人家就派个丫鬟迎接,齐宁却毫不介意,拉了贺然一把,喜滋滋的跟着丫鬟往里走。
进府走不多远,丫鬟把他二人领入了一间厅堂,里面一个书生正在奋笔疾书,他二人进来时,那书生略带敌意的看了他们一眼,又低头写了起来。贺然猜想这应该是答题的地方,心中不免好笑,无精打采的侍立在齐宁身后,他对才女这种傲慢的待客方式很是反感,更恨那些给男人丢脸的访客,两方都是贱人!
正当贺然心中不忿时,丫鬟已从书生的几案上取过一张纸,放置在齐宁的几案上,齐宁看后脸上立刻现出喜色,扭头去看贺然,却见他眼望窗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齐宁又气又急,咳嗽了一声,假作思索的轻声读起题目来:十里之城,三千守卒,敌五万来攻,请作守城良策。
贺然闻言心中一动,收回眼神在那张纸上看了一眼,他识字本就有限,加上康、易两国文字又差异很大,所以对他而言看与不看没什么差别,齐宁见他脸上有迷茫之色,还以为他看不清字迹呢,又轻声读了一遍,对面那书生厌烦的看了他二人一眼,把写好的对策递给了身边的丫鬟。
贺然对齐宁眨了眨眼,又把头扭向一边欣赏起墙上的字画,他对心性纯真的齐宁很有好感,想让他知难而退,不受这答题之辱。林烟出的这道题显然是想征集守八辅城的良策,看来她已料到三王叔要谋反了。
齐宁见贺然无意帮自己答题,赌气的自己写了起来,他对兵法所知不多,写了几行就写不下去了,正为难之际,那个翠衣丫鬟走了回来,对那书生笑着摇了摇头,做了个送客的手势,那书生大失所望,涨红了脸想发作几句,可最终还是忍住了,叹了口气朝外走去。
齐宁趁丫鬟送客的机会,向贺然哀求道:“你是军师,答这种题目易如反掌,你就看在姐姐面上,帮我一次吧。”
贺然心念转动,脸上露出笑意,附耳道:“你写八个字,可见才女一面。”
齐宁大喜,兴奋道:“你快说!”
“才女无知,妄设愚题。”贺然说完嘴角含笑的直起身。
“啊?!”齐宁傻傻的看着贺然,这答案大出他的意料。
“你若把你写的东西递上去,肯定会和方才那人一样被请出去。”贺然微笑着说。
“可这题愚在何处啊?”齐宁已顾不得避讳那已经回来的丫鬟。
贺然只笑不答,齐宁看了一眼那已露出疑惑之色的丫鬟,把自己先前写的那张纸收入怀中,咬咬牙,提笔写出了贺然说的那八个字,然后把纸折好,交给了那个丫鬟。
等丫鬟出去后,齐宁急急的站起身,低声问:“这题到底愚在何处啊?”
贺然哈哈笑道:“管它愚不愚呢,这样答题我保你能见到才女。”
齐宁这下真慌了,气急败坏道:“可我一会若答不出来此题愚在何处,她定会当我是有意戏耍,那我日后再也休想见她了!”
“你别急,我还有一计,你此刻就不辞而别,说不定才女会主动追到驿馆找你。”贺然一脸的坏笑。
“胡说!她见到这答案估计就气得半死了,我若再不辞而别,她还不恨死我!你快告诉我,这题目是否真的有错处?”
贺然因不喜这才女的做派,不想让齐宁招惹她,所以只是不停拿他取笑,绝口不教他解答之策,齐宁急的抓耳挠腮,连连给贺然施礼。
二人正闹得不可开交时,那丫鬟笑盈盈的走了回来,对齐宁道:“侯爷,小姐有请。”
齐宁身子一哆嗦,绝望的看着贺然,贺然强忍着笑,对他摆摆手。
那丫鬟看了一眼齐宁,又对贺然道:“敢问公子高姓大名,小姐请公子随侯爷同往。”
贺然愣了一下,看到那丫鬟眼中隐有笑意,猜到她定是把方才看到的情景跟林烟说了,所以林烟才要请他去,想通此节,他笑着对那丫鬟道:“在下何言,是侯爷府上客卿,在下无意去见你家小姐。”
齐宁这下抓住了救命稻草,摆出侯爷的架子,对贺然斥责道:“小姐有请,你不可不识抬举,随我来!”
贺然哭笑不得,无奈的垂首应诺了一声,乖乖的跟在齐宁身后,朝宅院深处走去。
穿过一处宽广的院落时,贺然见数十个家丁正在舞刀弄剑的操练,不禁微微笑了笑,走进一座清雅的小楼后,那丫鬟对贺然道:“何公子请在下面稍坐片刻。”一个紫衣丫鬟过来把贺然引向旁边的雅室。
齐宁慌了,对丫鬟道:“小姐不是也要见他吗?何不一起上去?”
“小姐要先见侯爷,请吧。”丫鬟说着指了指楼梯。
齐宁无奈,硬着头皮上了楼。
贺然一边喝茶一边笑,一盏茶还没喝完,齐宁就被丫鬟的带了过来。贺然见他满面通红,恶狠狠的瞪着自己,急忙起身垂手侍立。
丫鬟对贺然道:“小姐有请何公子。”
贺然笑着道:“在下讲过了,无意去见你家小姐,我来此只为陪同侯爷。”说着偷偷拉了拉齐宁的衣服。
齐宁在才女面前狠狠的丢了一次脸,自知今生无缘再得佳人青睐了,此刻无颜在此逗留,他虽不解贺然为何不愿去见林烟,却也懒得理他,气哼哼的拂袖而起,对那丫鬟道:“他既不愿去就算了,告辞。”
出了小楼,齐宁见贺然一副忍俊不住的样子,心中怒火难忍,斥道:“你太过分了!”
贺然还未说话,二楼窗间传出了清悦的声音:“何公子既已到此,为何又吝于赐教呢?”
贺然抬头见窗口廉笼微挑,露出半张清丽绝俗的俏脸,他淡然一笑,扬声道:“在下乃粗鄙之人,不通文墨,不想有污才女视听,是以羞于相见,告辞。”
“公子可是在怪小女待客不周?小女告罪了。”楼上廉笼又挑起了一些。
贺然哈哈笑道:“在下不过侯爷手下一个随从,何敢以客自居?才女多虑了,在下告辞!”说着拉了拉仰面痴望的齐宁,抬腿就要走。
“侯爷可否代小女挽留何公子呢?”
齐宁闻言如得圣旨,一把拉住贺然道:“没听到小姐吩咐吗,还不快上去!”
贺然深知齐宁这种色迷心窍的滋味,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上了小楼。
林烟已在门口迎候,见他上来盈盈施礼道:“多有怠慢,何公子恕罪。”
贺然还了礼,随她走入室内,这间应是书房,布置极其清雅,出乎贺然意料的是,几案上竟然摆着一张围棋盘,从棋子分布看,她似乎是在研究一个定式,他没想到围棋已经传到了康国,不禁微微愣了一下。
“何公子也喜欢此棋吗?”林烟飘然坐下,指着棋盘问。
“呃……,在下不通此道,只是见别人下过。”贺然规规矩矩的坐了下来,打量了一下对面的美女,心中不禁生出惊艳的感觉,这林烟果然美貌非常,即便与苏夕瑶、竹音站在一起也绝不会逊色,脸上那种清雅的书卷气让人顿生敬仰之心,她的双眸似是遮有一层淡淡的哀愁,观之令人心动,继而为之神迷。
林烟轻轻“哦”了一声,取过齐宁交上来的那张纸,问道:“这八个字当是何公子教静廷侯写的吧。”
贺然笑了笑道:“正是,我家侯爷欲见仙颜不得其法,我就让他写了这八个字,多有冒犯,请才女恕罪!”
林烟淡淡一笑,道:“我本就无知,才女之名只是世人虚妄之赞,我不懂兵法,妄自设题,这题目自然也就是愚题,公子这八个字评的再恰当不过,何罪之有?”
贺然见她这般谦逊,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讪讪道:“才女过谦了。”
林烟一脸恭敬道:“小女想请教这题目愚在何处?”
“在下也不懂兵法,出此狂言妄语只为引起才女注意,好让我家侯爷能一睹仙颜,小人有不敬之罪,愿领责罚。”贺然低下头。
“何公子当真不愿赐教吗?”林烟直视着他,细眉微微蹙起。
“小人满腹野草确无真才实学,小人不敢让侯爷久候,才女若无它事,小人告辞了!”贺然说着起身施礼,转身朝门口走去。
“军师留步。”
贺然听到“军师”两个字,吓得的身子一颤,他强自镇定,扭头好奇的问:“什么军师?”
林烟脸上的表情如同是见到一大堆糖果的小孩子,眼中那层淡淡的迷雾霎时消散,惊喜的看着贺然拍手道:“果然是你!”
“嘿嘿,才女怎会知道我这诨号?自幼小人就一肚子馊主意,在同僚中得了个‘狗头军师’的名头,是了,想是侯爷方才在才女面前揭了小人的丑事,让才女见笑了。”
林烟撇撇嘴,不屑道:“你怎说也是天下名士了,在女子面前这般耍赖,不觉羞耻吗?”
“名士?这从何说起啊,小人也不曾耍什么赖啊,才女莫要拿小人取笑了,小人去了。”说着又朝门口走去。
“且慢!”林烟起身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你若没有亏心事就坐回去,听我把话讲完。”
贺然为难道:“小人怕侯爷等急了,才女若喜欢拿小人开心,等闲暇时小人再来陪才女说笑就是。”
林烟见他抵死不认,心中闪过一丝疑惑,略一迟疑,道:“你若就此离去,我立即命人传出易国军师混于使团欲去朔国的消息,静庭侯难道会在我面前说谎吗!”
这下贺然泄气了,低头耷拉脑的走回几案前坐下,苦着脸抱怨道:“静庭侯真是孩子心性,军国大事岂能信口乱讲!”
林烟见他不再抵赖,掩嘴娇笑道:“静庭侯对你可是只字未提,你莫要冤枉了他。”
贺然失声道:“可你不是说……”
“是啊,我只说他不会在我面前说谎,又没说他曾点破你军师身份。”林烟狡黠的笑着。
贺然心里叫苦,不想这才女如此刁滑,好奇的问:“那你如何识得我?我们素未谋面埃”
“军师下次若想隐迹藏行,最好莫再用何言这个名字。”林烟笑着奉上一盏香茶。
“你知道我冒名何言之事?”贺然惊讶的问。
“军师成名前以何言之名去博论场赚盘缠,谈笑间连胜两场,引得竹音公主不惜折节相交,这段佳话早成为定阳坊间美谈。”林烟嘴角含笑道。
“不想这些事都传到康国了。”贺然有些担忧了,看来自己这段时间要加倍小心了。
“你不必太过担心,这些事在康国尚未传扬开,我因素喜术数之学,听闻有人竟能逼得筹圣甘心认败,震惊之余自然对此人生出好奇之心,特命人前去赵国打探,是以对军师过往之事了解的多些。”
“天下重名之人众多,你仅凭何言之名就敢断定我是贺然?”
“容貌、年纪与传闻相仿,操外地口音,军师觉得够了吗?”林烟略带调皮的问。
“相去不远矣”贺然苦笑着点点头。
“此棋据说是出自军师之奇思,不知是也不是?”
“见围棋而动容,才女明察秋毫。”贺然再次点头。
“你区区一客卿,却敢随意戏耍静庭侯,这才是最令我生疑处。”林烟脸上笑意更浓。
贺然嘿嘿笑了笑,露了这么多破绽自己方才还百般抵赖,的确有点难为情。
“军师有苏夕瑶、竹音这等绝色佳人相伴,自然是对小女这等蒲柳之姿不屑一顾了,这亦是我敢断定你是贺然的原因。”
“不不不,才女美绝天下,在下只因要藏匿行迹,不愿多惹是非,故以才不敢上来相见。”贺然说的异常诚恳,把柄攥在人家手里,他不敢再放肆了。
林烟自嘲的哼了一声,轻轻啜了一口香茶。
贺然眨了下眼睛,随即滔滔不绝道:“才女貌若初放桃李,态若临水闲花,满腹锦绣外溢而成华美之气,举手投足自显绝代风华,一言一语……”
“够了!人言军师言语浮华,今日一见果是如此。”林烟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但嘴角眉梢难抑的笑意还是先露出了内心的喜悦。
“在下平日虽浮华,但这些话却发自肺腑,绝无一字虚言。”贺然心中暗笑,不管什么样的女人都喜欢得听赞美,这才女也难免俗。
“你这些话留着说与竹音公主听吧,我可当不起。”林烟垂下眼帘,看着齐宁写的那八个字。
“才女与公主皆绝世奇葩,无高下之分。”贺然见她又去看那张纸,暗自咧了下嘴。
“此题愚再在何处?林烟诚心请教,望军师勿再虚言相欺。”林烟静静的看着他。
贺然知道不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是逃不过去了,笑道:“不是愚,而是语焉不详,守城所涉环节颇多,双方粮草储备多少,将士士气高低,后方可有忧患,可有援兵,敌方是一意取城还是暂作围困,凡此种种皆须考虑,之后才可定守城之策,若形势得宜,还可出而击之,战场之上变化万千,随机应变才是正道,没有万全的良策可依。”
林烟听罢微微点头,把那张纸移到一边,轻声道:“得闻军师高论,胜读书千卷,林烟受教了。”
贺然沉吟了一下,问道:“你设此题可是欲求守八辅城的计策?”
林烟淡淡一笑道:“早知有军师来我康国相助,林烟也不必出此贻笑大方的题目了。”
贺然尴尬的笑了笑,道:“你可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林烟盯着贺然道:“军师何必明知故问?”
贺然笑了笑,道:“既如此,你当早作准备,局势不妙时尽快迁往德昌城以避战火。”,
林烟闻言脸色一沉,不悦道:“我林家世受王恩,遭逢国乱理应以死相报,岂能做出望敌而逃之事?军师太小视我林家了。”
贺然拾起一枚黑色棋子,沉吟了一下,轻轻的放在棋盘上,随口问道:“我进来时见家丁正在习武,可是你命他们操练的?”
“是家父的安排。”林烟看了下棋盘,道:“这一步轮到白棋下。”说着拾起贺然落下的那颗黑子。
“在下可否拜见一下令尊大人?”贺然笑着问。
“家父连日来都在外面暗访各方豪杰,此刻不在府中。”
贺然若有所思的看着林烟,身子前后微微晃动着,林烟被他这种无礼的直视弄的有些不悦了,嗔道:“军师平日也是这么盯着女孩子看的吗?”
贺然扬了扬眉,不理她的责怪,又从棋盒中取出一颗黑子,再次放在刚才落子的地方,认真的问道:“你看我这手棋妙不妙?白棋从中被截断,上边四子失去根基难以活命了。”
林烟被他那副执着的神情弄得哭笑不得,气道:“我已讲过了,这步该白棋下,此棋是你作的,难道还要我给你讲解规则吗?”
贺然平静而无礼的看着林烟,直到她脸上有了怒意,才下定决心,低声道:“战局如棋局,都以占地取势为要旨,不同处在于,下棋有规则,作战无定法,你林家若有为朝廷死节之志,我可受你一计,比之战死城头强千万倍。”
林烟身子微微前倾,低声问:“是何计策?”
贺然深吸一口气,简要的把诱敌深入的计划说了一遍,然后指着自己下的那颗黑棋道:“尊府上下若能在叛军攻来时暂作隐忍,则可成为朝廷预伏下的一手妙棋,待王师潜来之际可为内应,如能拼死打开城门,功莫大焉。”
林烟听完惊愕半晌,才喃喃道:“盛名之下果无虚士,这诱敌深入之计别说筹划就是听来也觉奇异,纵叛军直抵王城这份胆略非凡夫所能有的,你莫非真是煞星转世?”
贺然无意间得了一支奇兵,心中欢喜,起了游戏之心,煞有介事的起身施礼道:“不才正是,小煞见过才女。”
林烟疑惑的看着他,没好气道:“你不能庄重些吗?”
贺然嘿嘿笑了笑,坐下来道:“城南林密地险,可供大军隐藏,你看到山头燃起三堆篝火,即命家丁突袭南门,点火之时我派出的人已潜至城下,城门一开,府上就算建了奇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