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齐宁嘟着嘴一句话也没说,回到驿馆终于发作了。
“我把你当兄长相待,你却做出这种事,你不觉羞愧吗!”
贺然强忍着笑,道:“我作什么了?惹侯爷生这么大气。”
“你!你这分明是假公济私,用我作了进阶的垫脚石!”齐宁气哼哼道。
贺然哈哈笑道:“你要见才女,让我帮你,我帮了,你依我计策也见到才女了,什么假公济私?你当时执意不肯见她?是你命我去见的,侯爷啊,讲话不能昧良心埃”
齐宁梗着脖子想了想,他说的话的确没错,不禁有些泄气了,酸溜溜的问:“她与你谈了那么久,想是对你颇为赞赏吧。”
贺然得意洋洋道:“这个自然,见到我这样满腹才华的翩翩佳公子才女怎能不动心,婚期都定下了,到时侯爷可要赏脸来喝一杯喜酒埃”
齐宁酸楚的叹了口气,苦涩道:“恭喜了。”
贺然见他真难过了,哈哈笑道:“好了好了,我是骗你的,我与林烟并非一路之人,她不会对我生出情意的。”
“当真?”齐宁又惊又喜。
贺然笑着拍了他一下,道:“她喜欢的应是儒雅饱学的正人君子,你看我这德行可像?”
齐宁摇摇头,半信半疑的问:“她真不喜欢你?”
贺然喝了一口茶,悠然道:“我体察女孩心思的功夫犹胜用兵,才女对我虽有赞赏之意但绝无男女之情,你放心吧,即便她对我有情,我也不敢亲近,整日对着一个一本正经的冰美人闷都闷死了。”
“她怎会是冰美人?一本正经有何不好?”齐宁受不得别人说林烟半句不好。
贺然看了他一眼,打击道:“你别急着护她,你觉得她会看上你吗?”
齐宁想到自己今天的表现,立即沮丧起来,抱怨道:“你害我出了那么大的丑,她定然不会再见我了。”
“又来怪我,我可没按着你的手去写那八个字啊,若不是我帮你出主意,你这辈子可能都无缘见她。”
“好好好,是我的不对,你能不能再帮我出个主意,让她再见我一次?”齐宁陪着笑道。
“再见也是枉然,唉,好吧,日后如果有机会我再想办法让你们再见上一见,不过现在可不行,我们得尽快去朔国。”
齐宁见他答应,满心欢喜道:“这个我晓得,多谢军师,多谢兄长!”
离开八辅城后他们一路兼程,第七日终于抵达了朔国。
朔国位于群山之中,辖城十五座,地势易守难攻,属民不足四十万,甲士三万余,都城名曰吉猎,向西南百里就是三王叔管辖的地界。
这里可真算得上是苦寒之地了,此时尚未进入冬季,吉猎城就已是银装素裹了,地上积雪足有二尺厚,寒风刮过时,吹起的雪雾让人难以睁眼,就是不刮风,白雪反射的灼目强光也让人不得不眯起眼睛。为了便于取暖,吉猎城中的屋舍都建的非常矮校
看着厚厚的积雪,低矮的房屋,高大的树木,贺然感觉自己仿佛是走进了童话世界。
朔国太宰远接高迎的把他们送入驿馆,美酒佳肴,异国歌舞着实让齐宁兴奋不已。
第三天晚宴过后,贺然把齐宁拉进屋子,面带忧愁的问:“明日朔王若还不召见你,此间必定就有蹊跷了。”
“太宰不是说了嘛,朔王身体欠佳,再等几日看看吧。”齐宁惦记着去看歌舞,说完就要走。
贺然拉住他道:“朔国乃一小国,素仰康国鼻息,上国来使,朔王身体纵再不好也得支撑着见上一面,昨天我就在想此事,若我猜的不错,很可能是三王叔派人游说过朔王。”
“啊?你是说朔国已倒向明河公一方?”齐宁紧张起来。
“这就不得而知了,不过……”
话未说完,侍从跑进来禀报,朔国军师密离前来拜见。
贺然听到密离的名字,心中一动,低声对齐宁道:“少说多听,这人不好对付。”
齐宁点点头,整理了一下衣冠出门相迎。在齐宁与密离见礼时,贺然偷眼打量着这个传奇人物,密离大概五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不高,却很清瘦,须发有些斑白,相貌平平,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顾盼间精光闪烁,一看就是惯于发号施令之人。
宾主落座稍作寒暄后,密离谈笑风生的跟齐宁聊起了朔国的风土人情,他颇为健谈,所选话题又大为有趣,不一会齐宁就听的入了迷。
贺然看着齐宁兴奋的样子,心中暗自庆幸没把太多机密告诉他。
密离又说了一会,笑着对齐宁道:“在下想单独和尊使讲几句话,不知尊使可能应允?”
“军师之请,自然遵从。”齐宁对贺然等人摆了摆手,命他们出去。
贺然早知密离会如此做,率先走了出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齐宁兴冲冲的走进贺然的屋子,对贺然笑道:“这密离真有军师风采,我看他比你这军师强多了。”
贺然不满的哼了一声,问道:“他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他送了我两块美玉,说这是朔国深山特产,你看这颜色多润泽。”齐宁说着从怀中掏出两块鲜红的卵形玉石递到贺然面前。
贺然看了一眼,没好气道:“我是问你他说了什么军国大事,哼,得了他的贿赂就觉得他比我强了?侯爷品性未免差了些吧。”
“我岂是因为受了他好处才这样说的?你听他谈吐……”
贺然摆手道:“好好好,先不谈这些无关紧要之事,你且说说我离开后他讲了些什么。”
齐宁被截了话头,有的不高兴的把美玉收入怀中,想了想又露出笑容道:“我看密离军师是心向我们的,他还叮嘱我回去后要劝告姐姐和平山公,不可贪图眼前之利急于对赵国用兵,还说我们要是真想与西屏合击赵国,应再准备充足些,可从明河公那里调些人马。”
贺然轻轻放下手中茶盏,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我觉得密离军师说的很有道理,这样一来就可试出明河公有无反心了,真乃绝妙之计!”齐宁兴奋道。
“他还说些什么。”贺然不动声色的问。
“哦!是了,你猜的不错,明河公确是派人来游说朔王了,比我们早到了两天,密离军师说朔王似被说的动了心,他为此很是着急,让我尽快去见朔王,还提醒我莫要贪功,只要劝说朔王两不想帮就可以了,日后他再想办法劝朔王帮我们,唉,我看也只好如此了,依现下形势,要游说朔王投靠我们确是不易。”
“密离是在欺侯爷年幼无知呢,想借你之力达成他的心愿,亏你还把他当好人!”贺然微笑着看着齐宁。
“什么?!你莫要冤枉密离军师,哼,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能分得清好坏,密离军师句句话都是向着我们的,哪里欺我了?”齐宁有些生气了。
“这密离果然是个人物,可惜朔王太昏庸了。”贺然感叹了一句,并没有回答齐宁的问话。
“你这话是何意?”
“唉,你还是少看些歌舞吧,这么浅显的道理怎么还不明白?朔国在康国虎视之下一直难有作为,现在康国生了内乱,你说朔国是盼着康国越乱越好呢,还是盼着康国尽快一统呢?”
“当然是盼我们越乱越好。”
“所以密离才会让你传话,提醒朝廷不可轻率对赵开战,他是怕我们两面作战,被明河公轻易就夺了江山,我们两边拼的越久越惨,朔国才发展壮大的有机会。”
“哦……”齐宁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让我们从明河公那里调兵,用意就更明显了,他这是唯恐两边打不起来,让我们硬逼明河公造反。至于让你劝朔王两不想帮,那就是密离心中打的如意算盘了,我们与明河公实力相当,在局势未明前,轻易下注难免会输得精光,密离怎会不明此理?他定是屡次向朔王进谏不得那昏君采纳,才危言耸听的向你示以危局,让你主动放弃劝说朔王相助的想法,哼,你要真去劝朔王两不想帮,密离的筹划就成功大半了。”
齐宁这才恍然大悟,敬佩道:“你二人不愧为军师,唉,我在你们面前真如孩童一般了,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呢?朔王看来是真要投靠明河公了,得不到召见,难道我们就这么回去?”
贺然眨了眨眼睛,心中已经有了现成的计策,他笑道:“我有一计,不但可让朔王召见你,还能打破密离的如意算盘,就是不知你胆量够不够。”
齐宁紧张的问:“是何计策?”
“呃……这计策嘛……,嘿嘿,密离送你的那两块美玉确实不错,色泽还真明艳,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珍品,这密离出手可真够大方的。”
齐宁听出他的意思,从怀中取出美玉,依依不舍的递到贺然眼前,苦着脸道:“你既喜欢,我转赠你就是。”
贺然急忙接了过来,嘿嘿笑道:“侯爷既割爱相赠,小人就却之不恭了,多谢多谢,并非小人贪财啊,只是突然记起拙荆甚喜红色玉饰,以此相送必能讨她欢喜。”
齐宁咬着牙道:“两块玉石而已,不值什么,你的计策是……”
贺然倾过身子,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齐宁听完愣了一下,然后伸手就去抢贺然手中的美玉,嘴里道:“不可不可,这如何使得?你还是把玉还给我吧。”
贺然急急的把玉塞进怀里,用手捂着衣领道:“你且听我说完。”然后又伏在他耳边说了起来。
经过贺然的百般劝说,齐宁终于勉强答应了,贺然见齐宁走时脸上还有迟疑慌乱之色,有些不放心,又把席群喊来,叮嘱了一番,让他去偷偷监视齐宁行事。
北风呼啸,日光惨淡,吉猎城内行人稀少,这里可能是当世最不繁华的一座都城了。
一扇朱漆大门缓缓打开,一个身材肥胖的老者在众人簇拥下走了出来,来到马车前,他掸了掸身上的落雪,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低声咒骂了一句,似是对这里的天气甚为不满,旁边一个客卿模样的人陪着笑道:“大人再忍耐一下吧,只要得了朔王的许诺我们就可离开这苦寒之地了。”
肥胖老者点头道:“我想今日就差不多了,但愿明日就能回去。”说完钻进车内,马车在三十多个侍从的护卫下,缓缓朝王宫走去。
马车路过一个路口时,随着一声呼喊,从巷子里突然冲出五十多个持刀舞剑之人,那侍卫们还没从惊诧中醒悟过来,对方已开始了屠杀,那肥胖老者听到外面的嘈杂声,不悦的掀开车帘,刚要张口喝骂,一把锋利的宝剑已从他喉间划过,随即又有一把宝剑透胸而过,当他肥胖的身躯摔出车外时,有人发出一声呼啸,行凶者快速脱离厮杀,四下逃散开去。
这场突袭来的快,去的更快,唯一不完美的地方是:留在雪地上的那一行行清晰的足迹。
在这天寒地冻的朔国境内若要找最温暖的地方,则非王宫煦暖阁莫属了,外面北风呼号,这里却春意正浓,一群舞姬身着轻纱正在翩翩起舞,抬手投足间粉臂玉腿忽隐忽现,风光无限旖旎。
踞坐在几案前的朔王左拥右抱,他不过才四十岁,但因酒色过度已有了未老先衰的迹象,明河公送来的这些美女让他已经失去神采的眼睛又恢复了些光芒。
正在他看的兴起时,内侍官进来禀报,巡查史在宫外求见。朔王不耐烦的摆摆手,内侍官退出不久,太宰急匆匆的闯了进来。
朔王对太宰纪穹颇为宠信,对他闯宫之举虽有不满,但还是挥退了舞姬,不等朔王发问,纪穹就惊慌道:“大事不好了,明何公派来的人被杀了。”
“什么?!”朔王惊得面如土色,手中酒樽掉落在地上,继而咆哮道:“何人如此大胆?给我灭了他九族!”
“臣刚问过巡察使,据他讲此事可能与康国使臣有关,依雪中留下足印判断,行凶之人都逃入了驿馆。”
“啊?!”朔王傻了,愣呆呆的说不出话来。
“大王,此事非同小可,明河公得了消息定会发兵问罪。”
“这……这该如何是好?你快给我想个计策埃”
纪穹眼珠转了转道:“当今之计,唯有擒了康国使臣把他们献与明河公,大王再修书言明原委,并表明愿出兵助他攻打平山公,这样应可化解此事。”
“可……,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我们扣押他国使臣岂不是会失信天下?康国也不会善罢甘休埃”
“大王莫要忘了,是康国使臣在我境内作乱在先,只要手握实据,别人自然也就无话可说了,至于康国那边虽有些麻烦,但大王既已决心帮助明河公,康国发兵讨伐咱们时,明河公自不会袖手旁观,真打起来,谅那康国也占不到便宜。”
“哦!哈哈,卿家所言极是,既如此你速速带人把那康国使臣擒住,莫要让他逃脱了。”朔王脸上露出喜色。
“臣进宫时就命巡察史带兵去围驿馆了,城门也已关闭,大王安心吧。”纪穹谄笑道。
朔王大为赞赏道:“卿家遇乱不慌,果然是梁柱之才啊,寡人当敬你一樽,来!”
纪穹刚要拜谢,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一个内侍官慌慌张张跑进来道:“禀大王,军师求见,已闯到煦暖阁外了。”
朔王皱了皱眉,见纪穹对自己不住摇头,就对内侍官吩咐道:“出去告诉军师,使臣被杀一事我已知晓,让他回去吧。”
话音未落,门口的一个侍卫被推的跌落进来,随即密离急趋而入,扑通一声跪倒在几案前,泣声道:“臣闯宫自知死罪,但请大王听臣一言,再治臣之罪!”
朔王被吓了一跳,他虽不喜密离,但心知打仗是离不开他的,只得强压怒火走过去搀扶道:“军师何必如此,快快请起。”
密离以头触地道:“臣请大王即刻撤了驿馆之围,否则我朔国祸不远矣!”
“哦,我料军师就是为此事而来,齐宁在我境内作乱斩杀他国使臣,理应治罪。”朔王见密离跪拜不起,只得松开手手。
“大王差矣,明河公现在仍是康国之臣,他派来的人不但算不得是使臣,还有私下勾连外国之罪,康国使臣所为乃是诛杀本国叛逆,即便事发在朔国境内,我们也无权处置,大王若以此为难他们,于理不合啊!”
朔王听了密离的话,顿时没了主意,诺诺道:“可不这样做,我恐明河公那边……”
密离抬起头,狠狠的瞪了纪穹一眼道:“大王若想把齐宁送与明河公以讨其欢心,那就大错特错了,臣正是怕大王受小人蛊惑行此下策,才冒死闯来的。”
“这为何是下策啊?”朔王迷茫的问。
密离站起身,冷冷的看着纪穹道:“臣要上奏机密之事,可此间尚有被明河公收买的走狗,臣请与大王密谈。”
纪穹闻言大怒,指着密离道:“你这话是何意?”
朔王被密离说的心下发慌,急欲听他下文,见状慌忙拉住纪穹,对密离道:“太宰忠心辅国,军师想是听了不实之言,对他多有误会了。”说着对纪穹使了个眼色,纪穹气哼哼的瞪了密离一眼,退了出去。
密离等纪穹出去后,叹了口气道:“兵围驿馆当是纪穹所为吧,唉,此乃奸佞之臣,出的皆是误国之策,大王不可再信他之言。”
朔王尴尬的笑了笑,道:“军师是何想法?”
密离沉声道:“康王新丧,齐太后与平山公即受西屏鼓惑出兵攻打赵国,可见他二人乃是贪得无厌的短视之辈,这齐宁乃是齐太后的胞弟,我们若伤了他,齐太后震怒之下必然会不顾一切的派兵来攻。”
“可有明河公相助,我们也不致落败吧,或许还能大获全胜得几座城池呢。”
“唉,大王若这样想就大祸临头了,明河公虽有野心,但不是糊涂之人,只有康国陷入与赵国混战之时他才会起事,现在康、赵两国只是蓄势待发,康国若因齐宁之事放弃了攻打赵国转而攻打我们,那时明河公不但不会帮我们,反而会帮助康国。”
“军师过滤了吧,明河公怎会来打我们?”朔王不以为然道。
“绝不会错!因为这样做一来可用行动隐藏其谋反之心,取信于齐太后与平山公。二来,只有尽快灭了朔国,康国才会去打赵国,那样明河公才会有机会以迅雷之势一统康国。所以这齐宁是万万动不得的。”
朔王听完吓得脸色大变,焦急道:“那该如何是好啊?”
密离摇了摇头,道:“请大王立即撤了驿馆之围,厚待齐宁吧,经此一变,我们已无回旋之地,臣先前筹划的隔岸观火之计亦行不通了,只有投靠齐太后一边了。”
“这齐宁真是可恨之极!”朔王愤愤道。
“依我所见,齐宁并无这般心机,他身边定有高人,此人不但已洞察各方形势,而且还颇有胆略,否则绝不会想出这种计策。”密离深深的皱紧眉头。
“卿家可知是谁?”
“不知,臣这就去驿馆,怎也要把这人查出来,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再回康国,齐太后若得此人相助,明河公就没什么机会了。”密离眼中闪出杀机。